闻言,苏折映一顿。
郁秋冥直直看着她,喉间一阵轻笑,道:“孟小姐与方公子关系很亲近。”
苏折映皱眉,随口扯道:“嗯,老夫老妻。”
她端详着郁秋冥,看样子是不记得了。
苏折映面露遗憾,郁秋冥却突然道:“小姐是要丢下我了吗?”
苏折映:?
却见眼前身形高挑的少年双眼泛红,活脱脱一个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苏折映更加确定郁秋冥没有了外界记忆,神色顿时怜悯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道:“怎么会?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么可爱的小师弟,她喜欢还来不及呢。
“那小姐为何装作不认识我?”说着,郁秋冥低下头,将头凑近她,轻声道:“还与方公子这般亲密。”
苏折映呼吸一滞,大脑有些空白。
离得太近了。
“——阿澜?”
方无言站在暗巷口,身形隐在右侧的阴影下,不知站了多久,两人的对话又听去来了多少。
苏折映瞬间感觉身体一沉,那种禁锢感再次回来。
她了然,好像方无言在身边时,她就会失去身体的掌控权。
孟澜跑向他,“你怎么过来了?”
“不放心便去问了掌柜,他说你们来后院了,找了会儿才发现在这巷子里。你们认识?”方无言看向郁秋冥,笑道。
孟澜一怔,显然,原本的孟澜并不认识郁秋冥。
郁秋冥却疏离道:“孟小姐曾有恩于我,今日只是想借此向孟小姐道谢。”
方无言点头,“如此,阿澜我们走吧,去布衣坊换一身衣服。”
孟澜跟着方无言离开,在布衣坊重新换了身衣裳后,便有个侍卫急匆匆赶来,催促她回去。
方无言温柔地帮孟澜理了额前的碎发,笑道:“阿澜,回去吧,下次若是想出来派个人来唤我就是。”
孟澜点头,眼中满是不舍,两人在侍卫的催促下又温存片刻,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苏折还挺纳闷的,回个家怎么就跟生死离别似的?
等方无言离开,苏折映跟着侍卫回孟府,本以为远离了方无言就会有身体的掌控权,可到了孟府胡后才发现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在离孟府几步远时,身体再次一沉。
苏折映索性随它去了。
孟家也算是方城有头有脸的大商户。邸府修得气派,孟澜刚到门前,守着的侍女便立马迎上来,接过她手中溅上茶渍的衣服,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孟澜瞬间喜上眉梢,提着衣摆小跑进去,边跑边喊道:“爹!娘!”
“诶,小姐慢些!”
因为去平梁经商的缘故,孟澜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托给府中的张伯伯照顾,一年内见到她爹娘的次数屈指可数。
孟父孟母闻声出来,接了她一个满怀。
孟父已经四十来岁了,常年奔波让他脸上的皱褶更加明显,他宠溺道:“傻姑娘,爹娘又不会跑,不用这么着急。”
孟母也执起她的手,细细打量自己的孩子,看着看着,眼眶就泛起了红,欣慰道:“我们的阿澜长大了不少,已经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就是娘没有好好看着阿澜成长。”
“都不重要。你们回来阿澜就很高兴了。”孟澜扑进孟母怀里,依赖地闭上眼。
始终看着的苏折映忽然觉得羡慕,她虽为溟川屿的少主,从小天赋异凛,两道双修,放在同龄之中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财富权利实力样样不缺。但独独没有感受过此时的温暖。
苏折映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躲进米缸的老鼠,跳进来尝到了甜头,就会开始留恋,甚至不想出去。
这大概也是有人愿意沉沦在幻境的原因吧。
还真是,让人舍不得出去。
“对了,爹娘怎么突然回来了?”孟澜抬头。
孟父孟母相视一笑,揶揄道:“当然是听你张伯伯说咱家的阿澜有心仪的公子了,我们还让你张伯伯替我们观察过了,虽然穷了点,但是人品不错,也有才华,重要的是阿澜喜欢。这才匆匆赶回来,给你操办婚事。”
孟澜脸突然就红了,“会不会太快了?”
“不会。早早定下我们也放心。”孟母笑道。
*
一连几日,孟府里忙着张办婚事,苏折映没有在见到郁秋冥,倒是孟澜,隔三差五就溜出去找方无言。
苏折映观察许久,她不确定江清野所说的关键一幕是哪里,但她猜是他们的婚事。
可如今她困在孟澜身体里,行动受限,江清野不知所踪,郁秋冥也联系不上。
再有三日便要结亲了。过了这个节点,日后还有机会吗?
苏折映趴在窗前,今日孟父孟母去寻媒婆,她也行动自由了些。
前几日她去酒楼问过掌柜,掌柜的却说郁秋冥早些时便不再酒楼干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小姐。”
闻声,苏折映蓦然回神,就见院中的树上坐着个黑衣少年,半靠着树,双手抱臂。
风吹得衣袍随着树叶一起沙沙作响,他笑得有些邪气,道:“小姐不认得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折映突然问道。
他道:“苏郁。”
苏折映诧异道:“你有外界记忆?”
“什么?”少年拧眉。
“郁秋冥?”苏折映试探一声。
“那是何人?”苏郁歪头,问道。
“无事。”苏折映叹气,她该怎么唤醒方无言?
苏郁悬着的一条腿在空中晃了两下,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苏折映他道:“小姐要嫁给方公子吗?”
苏折映脑袋打圈,灵光一现,想到个好办法。
她双眸亮起,朝树上的少年笑道:“苏郁,你喜欢我吗?”
晃动着的腿一滞,风好像也跟着停了,只剩下苏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下。
两下。
良久,苏折映听道很轻的一声。
“喜欢。”
她展颜一笑,接着道:“三日后我结亲,想办法将我劫走。”
苏郁感受着胸口的悸动,下意识应声。
苏折映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合适,耳根有些发热,转身关了窗。
给自己倒杯茶,开导自己,不过是个幻境罢了,再说,此时她也不是苏折映,而是孟澜。
三日不长,虽然准备时间很短,但孟父孟母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苏折映一早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她应付着。等侍女婆婆们出去,她才僵着身脱了婚服,换上一身便衣,仅仅把最外层套在上面。
红盖头盖下,苏折映神魂视物,被引着一步步出门。
外面鼓乐升天,整个方城都快要有一半的人来凑热闹,前院设了数张木桌,来客纷纷道贺,就连门外都挤了不少百姓,笑着脸往里面瞧。
因为方无言无父无母,拜堂的地点就直接在孟府进行了。
方无言在孟府门前下马,火红的婚服穿在身上,像是又变成了万象宗那个桀骜的少年。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跨进门走到孟澜身侧,伸手牵着红绸,媒婆引着她将手抓住另一端。
“请新人入堂!”
孟澜被搀着往前,苏折映算着时机,心道差不多要来了吧。
也不知道这心境中苏郁的实力如何。
红绣鞋擦着小碎石。
一步。
两步。
“抬脚。”媒婆在一旁提醒。
孟澜抬脚,在即将跨过火盆时,剑光一闪,冷锋擦着方无言侧脸而过,斩断了两人之间的红绸!
一阵躁动中,苏郁一身黑色劲装,跨门而入。
“今日这亲可结不成。”
他弯腰捡起苏折映那一段的红绸,用力往怀中一拉,苏折映一阵晕眩,感到有东西在拉扯着神魂,她撞进他怀里,顶着的红盖头落在了脚边。
方无言皱眉,“什么意思?”
他转脸看向苏郁怀中的人,顿时愣在原地,而后怒声道:“阿澜呢?!”
苏郁怀里的人显然是苏折映的模样,她此时侧头,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婚服披在她身上衬得更加张扬不羁。
孟父孟母也从大厅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阿澜呢?”方无言又问。
她从苏郁怀中出来,薄唇微张,说的话却是让他崩溃,“方无言醒醒吧,这是假的。”
“假的?什么假的?你们是何人?阿澜呢?”孟母环视一圈也没见到孟澜,反倒是这个陌生女孩穿着婚服,顿时着急了。
“怎么会……”方无言喃喃,有些神志不清,“阿澜……”
“阿澜你在哪?”他在人群张望,最后挤开守在门口的百姓,冲到街中。
彼时方无言耳边不断回响着,“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苏折映追出去,看到方无言跪在街上,两边的百姓不明所以,对着这个穿着婚服的男人指指点点。
“这不是方公子吗?”
“是啊,怎么回事?他今日不是要迎娶孟家千金了吗?”
“谁知道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过来,有人低声讨论,也有人想上前安慰一番,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拦下。
方无言就这么失了魂一样,孤零零跪在原地。
苏郁也赶了出来,却是盯着苏折映。
她挑眉,笑道:“怎么,不是你家孟小姐,失望了?”
苏郁错开脸,垂下眸,声音微哑,“你该离开了。”
话落,一道雷鸣闪过,方才还湛蓝的天色却在此时瞬间阴沉下来。不多时,便灰蒙蒙一片了。
方城再一次下了雨,这场雨来得突然,百姓纷纷跑回家中,方无却还跪在街上一动不动。
地面突然震荡起来,心境已经有了崩解的趋势,而方无言还迟迟未醒。
豆粒大的雨越下越急,方无言像个被丢弃的木偶,在雨幕里无人问津。
方无言喃喃:“阿澜你在哪啊……”
他不接受这一切,他要等阿澜回来成亲。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再次被回忆起来。
他记得,两人初遇的那天也是这样阴雨绵绵。
他那时刚从万象宗出来,身无分文,城中人个个撑着伞与他侧身而过。
冷风裹挟着尘泥味窜入衣中。
方无言眼前突然映入一双蓝色绣鞋,一把纸伞递来。
他晕着头,隐约听到一句:“公子,需要伞吗?”
从那时开始,方无言有了想要追逐的人。
方城的小院几处已经开始坍塌,方无言神色还在愉悦和痛苦间交替,他似乎感知不到周身的一切。
忽然,头顶有东西带起一阵凉风,雨好像停了。
他怔怔抬头,一把油纸伞撑在他头顶,顺着伞,方无言记忆中的那抹水蓝色身影在此时重合,眼中不禁蓄满了泪。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说:“该醒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