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愧疚,余添添在看到景辰的第一时间就慌忙站起身,准备离开病房给景辰留出空间。
但意外的是景辰只是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反而比起来见景则,更像是来找她。
意识到这个可能,余添添呼吸一轻,心脏慌而急地跳动了起来。
“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景辰一贯冷漠庄严的脸少见地换上了温和的色彩,“我来也不是要听你道歉的。”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别自责,也别怕。”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没有他,以后你也不是一个人。无论你选择什么,我们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景辰不支持他的那个傻儿子都会死心塌地地跟随着余添添,但是他也不会反对。
因为他的反对对现在的景则来说没用。
而且,身为他的父亲,他还是希望他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他也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的儿子,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更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某天,他儿子一改往常主动找到他,告诉他:
“我想去找一个人。”
还不等他回答,他自己便替他说出了他准备说出口的说辞。
“但我不能丢下我的责任。”
这个责任是儿子、是职责、是家族。
所以,他只能放走他的爱人。
景辰可能会永远记得,为了和余添添结婚,他那个固执到有些单纯的儿子在冰天雪地跪了一天。
大雪纷飞覆盖了早已被拔去清楚干净的草坪,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色怎么也看不出这里曾经是片红色的玫瑰海。
旁边的人为他撑起一把伞,他一步步走到身形单薄好似薄纸一样脆弱易碎的男人面前,看着眼前这双与爱人无比相似的眉眼。
固执、孤傲、忧郁。
“知道错了吗?”他问他。
“我想爱一个人,爱是没有错的。”
“……”
爱是没有错的。
在离开前,那个人她也这样对他说过,她还说她不爱他了。
景辰情绪微变,轻轻呼出一口气,嗓音沉稳冷静:
“小则,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责任比爱更重要,为众人而活远比比为一人而活更重要。”
“不是的。”明明已经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理智的大人,可他却还总似少年时一样执拗固执,“别人在重要也只是别人,而她永远只是她。”
一时无言,景辰淡淡道:“希望你能跪到明天……”
第二天,景家老夫人得到消息连夜从国外匆匆赶来,结果却看到了自己最疼爱倒在雪地不知生死的孙子。
她勃然大怒,一边让早已等候在旁边的私人医生看着一脸旁观者姿态冷漠的男人:“你真是他父亲吗?”
往日在法庭威严理智的男人此刻只沉默地低着头,任由自己的母亲指责。
他没有为自己辩护没有解释。
因为他越狠,他才越被宽容。
后来果不其然,他那个一向苛刻严格的母亲像护犊子一样护着景则,甚至满足了景则想和余添添结婚的请求。
*
景辰走的很快,直到离开,他甚至没有走进屋看一眼。
在他临走前,余添添出声挽留过他:“医生说怿女美可能今天就会醒来,先生您不载等等他吗?”
“不了。”景辰脚步没有任何停留,背影高大挺拔,看起来和景则给人的感觉很像,只不过景辰比景则多了些宽厚沉稳的厚重感。
而景则,则多了些少年人似的精致清瘦的易碎感。
“他最想见的人是你。”
这是景辰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身为景则的父亲,景辰清楚,他这个父亲,早就在景家和他之间选择景家时失去了被他选择期盼的资格。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只是景辰,也只做成了景辰。
景辰走后没多久,林能他们就带着水果鲜花和各种滋补的保养品到了医院。
池鱼目标很是明确,一到病房就大步迈到余添添面前,并绕着她看了一圈。
直到确认余添添完好无损,池鱼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展开双臂,大力紧紧地抱住了余添添。
一向傲娇嘴硬的池鱼也软了嗓音,无比庆幸和后怕地在余添添耳边小声低语:
“小妹,幸好你没事。”
余添添是个很不擅长应对别人善意的人,比起接受别人的善意,她更擅长对别人释放善意。
但也正应如此,她对很多事物其实没什么归属感和安全感。
成长环境使然,余添添下意识以为这次迎来的会是责怪和又一次负罪感。
但她没想到的是没有任何人责怪她,他们都在用行动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这是景则自己的选择。
他们不需要她赔罪不需要她道歉,他们和景则一样,都只想让她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怕被发现自己的泪水,余添添眨着湿润的眼睛,扭头看向另一边。
和她们这边的姐妹情深不一样,林能此刻正边插花边单方面跟昏迷不醒的景则唠嗑:“欸,小景啊,你可快醒来吧,你都不知道叶群有多变态,我都拒绝他很多次了,他还是想来看你。”
“我怀疑他是想看你还行不行,好做好取代你的准备……”
余添添听得眼泪全无,池鱼听得皱起了眉,一直安静的江钦朝也看不下去林能给叶群乱扣帽子,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林能哥,叶群哥只是担心,不是你想得那样。”
林能才不听,撇撇嘴表示不信,但是嘴巴却老老实实闭起来了。
江钦朝心很细,可以说是他们几个人中心最细的那个。
他也是第一个看出余添添疲惫的人。
“小妹,旁边有个小折叠床,你可以休息一下,我们先替你照看一会儿。”
余添添知道他的好意,但是景则没有醒来,她没心情睡。
“没关系,我不困,我想等他醒来。”
池鱼也开口劝余添添:“等景则这家伙醒来,我们第一时间叫你,而且晚上医院不能留这么多人,到时候你自己可能会受不住。”
闻言余添添这才准备休息,昨夜她一直没睡,她现在也确实有些累了。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余添添一闭眼就做了一个梦。
和以往漆黑血红的噩梦不同,这次的梦十分纯白无暇。
一片洁白的世界里,她在角落看到了坐在画板前正在画画的景则。
这时的景则还是少年的模样,青涩清冷,看起来是很多少女青春期会心动的小王子。
这个世界除了他就只剩下了她。
但不知为何,余添添听到了她和林能过去的谈话声。
她问林能:“林能,你会讨厌自己吗?”
林能语气无比惊讶:“谁会讨厌自己啊。”
“是啊。”余添添也轻轻笑了起来,喃喃道,“谁会讨厌自己啊。”
可他会。
她知道这个世界他除了她什么都不在意,也正因如此,她更知道这个世界他最讨厌的人是自己。
是因为其他事物不重要,所以才不在意和无所谓。
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模糊的陌生的,因为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自我全都是由景家塑造打磨。
他没有自我。
所以她的存在就显得更重要了。
他被玻璃罩罩起,这个玻璃罩给他提供了世界上最华丽的真空温室,他被永永远远以最完美的姿态保存下去。
他本该是这样。
如果她不曾砸碎他的那层玻璃罩的话。
很快,他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她的世界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成为了真正纯白的世界。
可就在下一秒,她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纸。
然后突然听到了来自很久之前的过去的许诺的声音。
“所以,有一只野兽被困在了你的心里。”
余添添攥紧手指,面色淡然,目光随着男人的话语落在了那幅心理侧写上。
画上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正木然地同她对视。
她这才认出画上困住她的人,不是她的妹妹余添梓,而是
——她。
是啊。
妹妹她怎么舍得困住她的姐姐。
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恍然大悟后,四周洁白的世界开始逐渐染上了颜色生动了起来。
“小妹小妹。”
似乎有人在轻轻唤着她,余添添睁开眼,然后看到了一张许久不见的笑脸。
少女明媚温柔的笑脸后是一张张同样稚嫩青涩带笑的脸,是池鱼他们,或者说是俞礼时的他们。
余添添已经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了。
池鱼有些关切地凑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小妹你怎么又睡着了。”
陆云烟也细细地绕着她看了一圈,“是啊,不会是生病了吧,下一个可就要到我们表演了。”
“我已经准备好给你们录像了,放心,一定把你们完美地记录下来。”
“快快,主持人刚刚已经在话筒里说了,下面到你们闪亮登场了。”
跟他们在一起余添添总是不由得变得轻快起来,她也笑了起来,然后跟上他们。
帷幕拉开,台下掌声欢呼如浪如潮,灯光闪耀璀璨。
这曾是她的青春。
更是他们的青春。
闪亮耀眼、灿烂而光明。
无比美好。
表演结束,灯光彻底消失,这次没有任何画面没有任何颜色,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余添添知道。
她该醒来了。
耳边已经传来林能的惊讶声,余添添知道,景则也已经醒来了。
只是余添添没想到,她在醒来的最后一刻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站在一团白色光影里的自己。
那个扎着歪歪扭扭麻花辫,有些拘谨,但却爱笑的自己。
她听到她对她说:“你不是余添难,你也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苦难,恰恰相反,你是你自己的救命稻草。”
站在她身边的不止有景则,还有她。
甚至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也一直是她。
然后,余添添看到女孩走到她面前,那团白色光影也落在了她脚下。
她看到自己拉起自己,对自己说:“往后,我们只做余添添。”
然后,她睁开了双眼,在铺满阳光的世界中,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被林能搀扶着下床的景则。
男人脸色苍白,却无比固执地走到了她面前,弯下腰,微微笑着注视着她。
“你终于醒了。”
“我等你很久了。”
看到男人平安无事,余添添终于放下心来。
但看着男人温柔含笑的目光,余添添的心脏却再也没法安静下来,一下快过一下。
越过男人的笑,余添添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李缈和沈清她们。
如梦里一样,这一次,她们所有人都走到了阳光下,光明正大自由无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