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宋野桥半跪在床侧，温热的指尖正擦过陆小川眼尾，泪珠被指腹拭去的刹那，身下人突然掀起濡湿的眼睫。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宋野桥呼吸一窒，慌忙曲指要收，却见对方已重新阖上双眼。

说辞悬在喉间，他看着陆小川转过身去，将半张侧脸埋进软枕。

“梦中梦啊……”他喃喃说道，将怀里骨灰盒抱得更紧。

什么破盒子那么稀罕？

一想到刚才扒拉半天，都没把这东西从他怀里扒拉出来，宋野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条狗就算了，如今一个活生生的我躺在你旁边，还比不上一捧骨灰？

更何况这破道具还限时一个小时！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宋野桥一咬牙，双手钳住陆小川肩膀猛地一掀，把人翻过来面朝自己，硬生生从他怀里抢走了骨灰盒。

“还我！”陆小川暴喝一声，整个人像被夺走幼崽的母狼，眼中凶光骇人，刚要劈手夺回，手臂却被宋野桥当空截住，而后带着薄荷味的唇舌已经凶悍地压了下来。

陆小川倏地睁大双眼，看着宋野桥近在咫尺的脸。

温热鼻息扫过他脸颊，却让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住，让他晕眩得忘记了反抗，只能被人牢牢锁在怀中吻得浑身发软，被动承受这个几乎要夺走呼吸的深吻。

宋野桥的吻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和占有欲，滚烫的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犬齿恶意地磨蹭着柔软的唇瓣，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也不肯松开。

他就是要让陆小川疼，要他记住这痛楚里裹着的战栗。

唇上如蚂蚁般噬咬的轻痛终于刺破了陆小川的恍惚，他猛地扣住宋野桥的后脑，反客为主地回吻过去。指尖顺着对方凌厉的下颌线游走，每一寸触碰都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仿佛在确认这是否又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热的。

温暖的。

有回应的。

会抱住他的。

泪水决堤般涌出，将汹涌澎湃的吻酝酿得又湿又咸。陆小川呜咽着收紧双臂回抱着宋野桥，像是要把他镶嵌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宋野桥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勒得闷哼一声，眼底暗色更沉。他一把扣住陆小川的腰肢将人压进床褥，手掌无意识放轻了力道，原本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在触到对方颤抖着迎上来的唇瓣时，竟不受控地化作了温柔的厮磨。

温热的鼻息游弋过耳垂，在颈间流连，吻痕如红梅落雪般绽放在锁骨凹陷处时，

小三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午休，或许……

然而唇刚下移没几寸，系统冷漠无情的提示音立刻响起。

“系统警告！警告！侦测到违规行为！道具使用期间请勿与攻略对象发生越界接触，否则立即终止道具使用权，请立即停止当前亲密行为！5、4、3……”

“靠！这黑心系统！”

宋野桥在心底暗骂，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的温热触感，不甘地瞥了眼陆小川泛着水光的唇瓣。

这道具花了他200积分，才用了不到几分钟就要被强制回收，他可舍不得。

倒计时到“1”的时候，宋野桥猛地后撤，硬生生拉开了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身体。

陆小川迷蒙的双眼还带着未散的情欲，茫然地望着突然抽身的宋野桥。

“不能搞颜色？”宋野桥盯着对方蒙着水雾的睫毛，心都软了半截，他用修长的手指捏住陆小川下巴，“那这样呢？”

话音未落便重新覆上那两片柔软，这次刻意控制在若即若离的距离。鼻尖相抵时，他含混低语：“吃不了肉，喝喝汤总可以吧。”

陆小川微微仰着脸，湿润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只懵懂的小动物般直勾勾望着他，被吻得泛着水光的唇无意识地抿了抿，显然对这个点到即止的吻意犹未尽。

宋野桥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热，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他抬手遮住陆小川的眼睛，声音沙哑：“别看……”

可陆小川偏不听话，固执地拉下他的手，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似乎穷尽一生也看不够，只能将他镌刻于眼眸。

两人就这样在呼吸交缠的距离里对视，宋野桥先忍不住偏头笑了，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好了好了，看吧看吧。”

陆小川眼底漾开满足的涟漪。

他们就这样枕着彼此的温度对视，直到宋野桥脖颈发酸，笑着举手投降：“行了行了我认输，闭眼睡觉好不好？”

俩人相依着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脖僵颈痛宋野桥先败下阵来，投降道：“行了行了，我输了，闭上眼睛，睡觉吧。”

“不好……”陆小川眨了眨发涩的眼睛，“我怕一闭眼，梦就散了。”

亲了这么久，还以为是梦呢。

宋野桥失笑捏了捏他的脸，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说道：“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

说话算话。

陆小川睁开眼时，那句话的余温仿佛还缠绕在耳畔，可身侧的被褥早已凉透。

果然还是梦。

陆小川怅然躺了回去，用冰凉的手指敷着眼睛，下一刻却猛然一惊。

骨灰盒！

陆小川猛地弹坐起来，视线撞上床头柜那个漆黑方盒的瞬间，绷紧的脊背才稍稍松懈。可这口气还没吐尽，又被生生噎在喉咙里。

不是抱着睡的吗？怎么会跑到柜子上去？

他正疑惑着，两道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小川，醒了吗？”

“醒了。”陆小川穿好拖鞋下床，问宋佳道，“下午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吗？”

宋佳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视线从骨灰盒上收回，陆小川莫名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尤为真实的梦，一时恍神：“没什么。”

“没什么就出来包饺子！”林佳眉头竖起，“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陆小川做饭手艺还行，但手上功夫实在不堪入目，再加上心里想着事，包出来的饺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丑，看得宋佳直皱眉头。

“你这饺子，怕是到锅里就得散伙。”

“何止散伙？”林荫将案板上杂乱的饺子一个个码整齐，“至少得是个碎尸万段。”

姜修笑了起来，动作自然地将他手里的饺子接了过去，用筷子拨了点肉出来，“馅太多了，少一点更好，然后像我这样……”

他将手放低，递到陆小川眼前，然后手指沾了点水，抹在饺子皮上对折一捏，完美的饺子就呈现眼前。

“怎么样？”他拿起块饺子皮，递给陆小川，“试试？”

陆小川接过，依照姜修的手法包出的饺子终于像模像样。

林荫捏着他的饺子，献宝似的递给宋佳看：“佳佳姐你看，总算开窍了。”

宋佳看了眼饺子，视线落到姜修身上，但笑不语。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时，竟有大半都完好无损，陆小川被一致推举为此次晚餐的大功臣，碗里饺子瞬间堆起小山。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陆小川听见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时不时应和几句。

事到如今，他发现比性向更难以启齿的，是自己爱人已经过世的消息。

他不想大家再为他担心，于是将秘密和着饺子一起咽下，在众人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可投入湖中的石子，不会因为一时风平浪静就彻底不存在。

送走大家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暗沉的骨灰盒仍静踞在床头柜上，午后发生的一切恍若潮水退去后的残梦。

可指间紧攥的被角还残留着宋野桥的气息，新鲜得像是刚刚留下的烙印，又陈旧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往昔。

陆小川将整张脸埋进被褥褶皱里，任由两种截然相反的错觉在鼻腔里厮杀。

最终，他伸手将骨灰盒再度抱入怀中。

“咔嗒”

盒子与柜面分离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张纸条飘落在地。

在弯腰的瞬间，四个遒劲有力的字迹刺入陆小川眼帘：

“别怕，我在。”

笔锋飞扬跋扈，分明是宋野桥的手笔。

陆小川呼吸一滞，霎时睁大了眼睛，一把将纸条捡了起来，视线飞快地在房间里逡巡一圈，颤声喊：“宋野桥？”

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纱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稀薄的月光。

*

月光照在天台，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宋雪姿看着那身影，微愣一瞬：“野桥？”

“妈。”宋野桥侧身回头，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见。”

夜风掠过天台，吹动宋雪姿墨蓝睡袍的衣角，平日里尽数挽起的头发被放下，漏出几根来不及遮掩的白发。

“野桥？”她落在宋野桥身上的目光有一瞬疑惑恍惚，“我是在做梦吗？”

“对啊。”宋野桥斜靠着栏杆边上，额前碎发被夜风吹得扬起，身后冷夜无边，而他脸上的表情比冬夜更冷，“看到我，母亲不开心吗？”

“我已经很久没梦见过你了。”宋雪姿回望着他，神情有些怀念，“上次梦见你，你才十五岁。”

宋野桥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您还会梦见我？”

“当然了，小时候的你多乖呀。”宋雪姿走过来，靠在他旁边，二人一同依着栏杆，和寒夜融为一体，“可是自从那件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呢。”

“怎么会呢？你毕竟也是我一手养大的。”

“可你爱我吗？母亲？”

回答他的，是和夜风一样冰冷的沉默。

“我早该知道的。”宋野桥低笑了声，声音干哑，“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来说这些的？”

“分手的事？”

“真的和你有关？”宋野桥看着她风轻云淡的神情，嗤笑一声，“我以为你不屑管我的事呢。”

“本不想管的，”白皙的指尖在眼角的细纹上拂过，“可年纪大了，又忍不住操心。”

“操心什么呢？宋氏的声誉？还是……”

“单纯放心不下你罢了。” 她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柔和许多，“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二十年的母子情分也不是假的，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只要你姓宋，宋氏都有你的一席之地，这么多年，何止你心里怨，公司那群老狐狸心里也不平衡，他们巴不得你行差踏错，你怎么能主动把柄自己送到他们手中？”

栏杆在宋野桥掌下发出闷响，他低吼道：“这些我都不在乎！”

“那是现在的你不在乎？以后呢？等你七老八十膝下无子的时候，还能不在乎吗？”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夜风呛了一下，“我年轻的时候也留过学，见过的同性恋人不知其数，国外同性成婚合理合法，可到如今，还能白头厮守的也不过一二，更何况国内。”

“有些选择，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杆上的薄雪沾湿袖口，凉意渗进皮肤，宋野桥的声音里含着怨恨与无奈，“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做出数不胜数的选择，并不一定此对彼错，就像七岁那年，如果我乖乖待在教室，就不会知道西山的日落，也可以美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