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陆小川的呼吸骤然停滞。

狗扑上来的瞬间，他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被野狗追咬的孩子，满腔惶恐，无处可依。

身体比理智更先一步做出反应，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肩膀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板上，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滚开...滚开！”

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宋野桥连忙撤回爪子，默默退到了墙角，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不敢出声。

身上的压迫感忽然撤去，过了好一会儿，陆小川才敢将手从脸上挪开，他看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狗，喘着粗气道：“对……对不起老6，我好像没准备好，再……再给我点儿时间。”

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宋野桥心里疼得发紧，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该从何安慰。

宋野桥无比渴望像从前一样，在陆小川难过害怕时，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哄安慰，可是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到，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甚至他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可能加深陆小川的恐惧。

陆小川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撑起身子，除了倒地时肩膀撞到的地方，其他没有丝毫疼痛。

狗没有咬他，是他在和小时候的自己博弈，然后输得很彻底。

他透过镜子，将自己狼狈一览无遗。

“过来……”陆小川招招手，对老6道，“对不起啊，刚才吓到你了。”

宋野桥怕给他造成二次伤害，只好像蜗牛似的慢慢划着爪子向前移动。

短短几米的距离，一人一狗花费了好几分钟，才终于靠近。

陆小川看着老6这幅狗样，觉得它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于是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后脖颈，低声轻哄：“没事了，爸爸……不是怕你，爸爸就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他低沉的嗓音里夹着刻意隐藏的慌乱，宋野桥趴在他的跟前，一时心乱如麻。

是什么不好的事呢？为什么从前自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到底是他太粗心，还是陆小川有太多事瞒着自己？

“你刚才是想和爸爸玩吗？”思绪万千间，陆小川趁其不备，捏住了他毛茸茸的狗耳朵，像哄小孩子似的问，“那你想和爸爸玩什么呀，老鹰捉小鸡吗？”

他口吻比春风还要温柔，宋野桥不由得又心猿意马起来，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陆小川，像是被妖精摄走了魂魄。

该不会是被先前的自己吓傻了吧？

狗会被人类会吓到吗？

陆小川冥思苦想无果，随即张开双臂，做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来吧！随便你想做什么，这次爸爸不会再害怕了。”

害怕是生理反应，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吗？

宋野桥一时失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挪到了陆小川面前。

眼前的人睫毛微颤，强作无畏模样实在惹狗心疼。

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得了，却还是要这样温柔的对待一只狗呢？

是因为老6是他留下的吗？

宋野桥缓缓伸出爪子，慢慢将陆小川散开的睡衣前襟拢在了一起。

“嗯？”陆小川被整理好的衣服，意外不已，“原来你是怕我着凉吗？”

宋野桥轻轻“汪”了一声，算作回应。

陆小川捂嘴不敢置信，“这么体贴？宋野桥以前到底教了你什么啊？”

看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陆小川，宋野桥得意地扬起了狗脖子，骄傲万分。

狗当然不知道体贴人，现在关心你的是你男人！

【叮……检测到前任好感度增加，获得进度：5%。目前进度：5%，奖励积分：5，剩余可用积分：15，请再接再厉。】

宋野桥：“……请把前任两个字去掉，谢谢。”

看着终于有了变动的数值，他心里喜滋滋道：原来增加好感这么容易啊，按照这个速度，他岂不是20天就能完成任务。

宋野桥看着增长的积分，心里乐开了花。

正当他决定再接再厉时，手机“叮叮”响了起来。

陆小川侧目扫了一眼，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铃声差不多接近尾声时，才接起电话。

“老大已经回来了，我们都在老屋，你赶紧过来吧。”

“老屋？”陆小川嘴角勾起抹讥笑，“不是心脏病犯了吗？这么快就出院？不怕出意外啊？”

陆母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不用你管，赶紧回来吧。”

挂断电话，陆小川捡过吹风机，将先前打湿的袖口吹干，然后换下睡衣，带着老6驱车回了老屋。

“二哥，你回来了！”刚进院子，陆安生就急忙迎了上来，在看到他的车时，脸色一变，“这车是？”

“刚买的。”

陆安生脸上的神色又惊又怨，可又不敢发作，好半天才憋出句：“爸妈在里面等你，先进去吧。”

陆小川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只有悲凉的快意。

他慢步踏进堂屋，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片，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一个都没少。

“哟？真都来了？”陆小川唇角勾笑，自顾自走进去，用脚尖勾了根木椅过来坐下，眼神落在刚进门的陆安生身上，“借条带了吗？”

“我……”

“老二，你别太过分！”一旁的陆母立即出声，“我都说了，那钱算我借你的！”

“把我当傻子？真以为你们心里想什么我不清楚？”陆小川嗤笑着扫了陆母一眼“借条、签字！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别想让我掏一分钱！”

在陆家人面前，他委曲求全了二十多年，不争不抢，予取予求，从未有过如此强势的模样，沉寂片刻后，大哥陆旭出来打圆场：“不就是个借条吗？老三你给他就是了。”

陆安生低声嘟囔：“你说得容易，我哪有真么多钱还……”

陆小川闻言，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哎哎！哥！二哥！不就是借条吗，我借！”陆安生连忙挡住他。

陆小川皮笑肉不笑的扫了他一眼：“行，你打算借多少？”

“二……二十万。”

“可以，借条我先看看看。”

陆安生神色憋屈地从兜里掏出张借条来：“……你看。”

从借条可以看出陆安生上学时的确没怎么用心读书，短短几行字错误连连，陆小川掏出笔，修修改改后递了回去：“去，按照我修改过得地方，再誊写一份。”

“亲兄弟计较这么多做什么？”陆母撇撇嘴抱怨道，“我们养了你二十多年……”

“准确点来说，只有16年，”陆小川严声纠正，“高一那年，大哥考上了大学，你说家里的钱养不起三个学生，于是提出让我退学，是赵老师追到了家里来，硬生生把我带回了学校，替我交学费，帮我介绍兼职，我才有机会继续读书，所以我有今天，和你其实关系不大，所以以后别用什么养育之恩来压我了，你们不觉得臊皮，我都觉得可笑。”

旁边一直沉默的陆父气得拍桌子骂，：“混账玩意儿！我们什么时候不让你读书了？我说的是休学，又不是退学，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陆旭也跟着劝道：“对啊，那年家里情况确实不好……”

陆小川摇摇手，示意众人闭嘴，他拿过背包扔在桌子上：“这里面有十六万，就当是还了十六年的养育恩德，里面还有份关系断绝书，拿了钱你们也顺便签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签也行，”陆小川拿过背包往肩上一搭，“不签的话这钱就别要了，还有那二十万……”

他转身对着还在誊写借条的陆安生说道，“先别写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背着背包，疾步向院子里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愣了一瞬，还是老大媳妇儿撞了下陆旭，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了出去，按住车门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陆小川冷眼看着他，“那你知道我也是你弟弟、也是爸妈的儿子吗？我十九岁到C城，人生地不熟，你有打过一个电话，问过我在那儿过得习不习惯吗？你问问妈那几年，有给我打过一次生活费吗？我毕业后，住的地方都没有，你们有想起过我吗？现在好了！我毕业了！能挣钱了!你们倒想起我来了。”

陆旭眼神飘忽，心虚道：“那几年我们不是……”

陆小川态度坚决地说：“还是那句话，钱、可以借，断绝书、也必须签，不然老三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吧！”

“混账玩意儿！”陆父从里面冲出来，扶着门框骂道，“签！东西拿过来马上签！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回来。”

陆小川回头，脸上扯出残忍的笑：“放心，我C城呆惯了，你这个破山沟，我住不惯！”

说罢，他眼风扫了眼一旁愤愤不平的陆安生，吹了个口哨：“好了，借条继续写吧。”

他坐回了先前的位置，无聊地等了一会儿，借条和断绝书都签好了。

他一行行扫过，确定没有什么纰漏，才把背包里的一沓沓钱取出来，扔在了桌上：“这里有十六万，卡里有二十万，密码6个1，给你三天时间把钱取出来，三天之后，我会去银行注销这张卡。”

陆安生接过卡，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陆小川嗤笑提醒道：“期限五年，一年还四万，一个月三千三百三十三块三，凑个整，一个月还三千三百三十四，多的几毛钱就当利息，不过分吧？”

陆安生脸上的笑顿时消散，像被冷水骤然泼熄的火焰，不甘不愿地喊了句：“哥……”

“别叫我哥，”陆小川扬扬手里的断绝书，“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如果你不还钱，我会报警。”

陆安生立即暗中向陆母递去个求救的眼色。

“别看了，现在谁说话都不管用了，蠢货。”陆小川嗤笑一声骂道，“借条上签的是你的名字，你看她她也不能替你去坐牢。”

紧接着他从兜里摸出张纸条，拍在桌子上：“以后每个月的还款打到这张卡上，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联系了，如果没收到账的话，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陆母头一晕，急忙扶住了桌子：“律师？”

“是啊，很意外吗？毕竟我每个月赚那么多钱，请个好律师不是很正常？所以友情提示一下，不想坐牢的话，记得按时还钱。”

说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取出手机卡扔出了窗外：“以后不管你们生老病死，都别再联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