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从来不是被命运偏爱的人，摔倒要自己爬起来，哭了也不会有人帮他擦眼泪，但宋野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为他深夜驱车横跨一座城市的人。

所以当宋野桥在酒醉后抓住他的手说“我喜欢你”时，陆小川连“男人和男人怎么长久”这个问题都没来得及想，就鬼使神差点了点头，甚至开始后怕，如果宋野桥不记得醉后告白的事，他该怎么办。

后来陆小川也时常思考，自己究竟喜欢宋野桥什么，他本以为自己是被那些不曾拥有的特质吸引，但到后来他才明白，他爱的从来不是宋野桥“大胆热烈”，也不是“自由恣意”，而是宋野桥对他明目张胆、不顾一切的偏爱。

陆小川看着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雪色，心底其实也有点儿迷茫，他摸不清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一个人闷得难受想出来透透气，也可能是从老家连夜开车回C城那晚，耳边呼啸的寒风让他想起了宋野桥。

人总是习惯于在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就像以前和宋野桥在一起时，他总是忙着赚钱，忙着上班，却忽略了宋野桥的需求，明知道他想和自己去旅游，却还是视若无睹。

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想的是未来还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往后面放放有什么关系，可放着放着，就成了他孤身一人。

陆小川在冷石上坐了很久，直到浑身发凉，也还是没有跨过那座桥。

传言仙人桥只载眷侣，他不是良人，不配过桥，更怕过桥过后，看到浑身风雪的宋野桥难过地看着他说：怎么现在才来呢？

他不敢过桥，不敢看宋野桥失望的眼睛，所以踌躇许久后，还是选择转身离去。

*

回民宿的时候，正好碰见杜风从院子里出来，他看见陆小川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脚步停住： “陆哥！”

“杜风？”陆小川看了眼他手里的伞，“你这是？”

“回来就好。”杜风松了口气，解释道，“快下雪了，我还打算找你来着。”

“谢谢。”陆小川感激地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杜风被他的笑晃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陆哥，你去仙人桥？”

“嗯，”陆小川点点头，“村子里现在还能买到土特产吗？”

“土特产？牛肉行吗？还有些晒干的菇子，你想吃的话我晚上给你做。”

“不是想吃。”陆小川摇摇头说道，“我想给我老师带点儿回去。”

杜风一怔：“你……你要走了？”

“快了吧。”陆小川继续笑着说道，“村子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匆忙，什么攻略也没做，到了以后才发现好多地方去不了。”

杜风偏着头想了会儿，说道：“村子南边有一处崖口，可以看见雪山尖尖，日落的时候，阳光洒在上面，特别好看，如果明天天气好的话，我带你去看。”

“好的。”陆小川点点头，“麻烦了。”

说完，他抱着老6上了楼。

老6今天似乎非常兴奋，刚进房间，就迫不及待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陆小川也没管他，外衣都没想起脱，便倒身躺在了床上。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刚才的聊天框，陆小川反复将几句话看了又看，心里生出一大片不可思议来。

他竟然相信了人能死而复生这种荒唐事？不会是被那个视频洗脑了吧？

要不说现在哪行哪业宣发点儿东西之前，都得找一堆人铺天盖地买广告呢，这自媒体能量确实不容小觑，活生生把他一个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者爆改成唯心主义者了。

但纵使冷静过来之后，陆小川已经规划好了回去的路线和时间，哪怕机会渺茫，他也想试试。

毕竟宋野桥本就是他灰暗人生里的不可多得的千万分之一。

“宋野桥……”陆小川低头摩挲着手机，声音低得像一吹就散的风，“你想去的地方，我已经替你去了。”

所以你回来，好不好。

如果自己从来没说过分手，你是不是就不会来偷狗，如果你不来偷狗，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

陆小川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半轮弯月，哽咽着低声说道：“宋野桥，我好想你……”

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没有看到狗窝里直直盯着他看了许久的老6。

他今夜心情有些低落，也没下去吃饭，早早就换了睡衣窝进了床上。

宋野桥趴在床边，不停地摇着狗尾巴，试图提醒他吃了晚饭再睡，却始终效果甚微。

“陆哥！”

就在宋野桥恨不得马上把背包里那根化形草吃了，然后不顾一切将陆小川从床上拖起来时，门被敲响了。

“陆哥。你睡了吗？”

陆小川窝在厚厚的被褥里翻了个身，声音有些嗡：“……还没有。”

杜风在门外说道：“哦，那起来吃点东西吧，我妈今晚做的莲藕炖排骨，很香的。”

“不用了。”陆小川说，“你们吃吧，我想睡了。”

“吃点东西吧，不然晚上会饿，”外面的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或者我拿点零食上来，你晚上当夜宵？”

陆小川真怕他又下去拿一堆零食下来，不得已起身开门。

宋野桥跟在他后面，看着门口的杜风鼻不是鼻眼不是眼。

尤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小川看，宋野桥心里瞬间窝起一股邪火：看个屁看！赶紧把饭放下麻溜滚出去吧。

“给我吧，”

陆小川想伸手去接杜风手里的托盘，却被他侧身躲过。

“算了，我给你端进来吧，方便开灯吗？”

陆小川点点头，抬手按下开关。

房间一下亮堂起来，杜风将饭菜放到桌上，说道：“还热着，你尝尝。”

陆小川无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排骨很鲜，莲藕粉糯，汤也清甜。

但他不太习惯吃饭时旁边有人，便说道：“你先下去忙吧，待会儿吃完了我把碗筷送下来。”

“有什么可忙的？”杜风自来熟地坐在凳子上，“下去也是陪他们看电视，还不如在这儿和你说说话。”

宋野桥翻了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想和人家说话，人家想搭理你吗？

陆小川低头吃起饭来，见他模样认真，杜风也不好一直打扰，于是将注意力转到了宋野桥身上：“你叫老6是吧？过来。”

宋野桥没搭理他，趴在地上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杜风自觉挺招动物喜欢的，第一次见到这么不配合自己的狗，也来了脾气，将外套一脱，走过去蹲到了宋野桥面前。

陆小川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提醒：“小心它咬你。”

杜风一愣，问道：“他还会咬人啊？”

“那倒不会，”陆小川摇头说，“但它不太喜欢别人摸。”

“看出来了，只亲你是吧？”杜风笑了下。

不知为何，陆小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过去继续专心吃饭。

杜风蹲下身去，轻轻给宋野桥顺着毛哄道：“想啃骨头吗？我明天给你熬大骨汤喝好不好？”

好个屁！

宋野桥心头郁闷不已，自己恐怕是世上第一个被情敌用来取悦自己老婆的工具。

这他妈什么该死的牛头人剧情。

要不是怕吓到陆小川，他真恨不得当场把杜风咬得五马分尸。

杜风逗了一会又儿狗，把自己给逗无聊了，于是又坐回了椅子上，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陆哥，你和你……男朋友是分手了吗？”

分个屁的手！ 他那是丧偶！

宋野桥瞬间竖起耳朵，明晃晃地偷听。

陆小川夹莲藕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意识到自己多嘴，杜风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急忙结结巴巴道歉：“对……对不起陆哥，我不是故意提你伤心事的。”

陆小川叹了口气：你刚才又提了一遍。

如果杜风再年轻一些，会看不懂眼色继续追问，如果再成熟几岁，会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话题截止，风轻云淡地岔入另一个话题，但他刚刚成年，正处于一个懵懂阶段，哪怕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却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道歉。

但他道歉得太过真诚，自己反而不好责怪。

“没事。”陆小川摇摇头，说道，“明天是什么节日吗？我今晚回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几个阿姨朝西边去了。”

“哦，这个啊，”杜风了然道，“估计是这两天天气好了，他们准备开始跳广场舞了。”

“广场舞？”陆小川有些意外。

读懂他的惊讶，杜风解释道：“这不和你们城里人学的吗？人老了闲不住就是这样，明晚我带你去看看？”

一连在民宿里闷了几天，陆小川也想出去透透气，便点了点头。

吃完饭后，杜风把碗筷收了下去，陆小川又刷了个牙，准备睡觉。

但今夜吃得有些饱，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也没能成功入睡。

“这不是怀风小舍……这不是怀风小舍……这是七星级酒店……这是七星级酒店，”宋野桥听到他开始自我催眠，“这不是硬床垫……这不是硬床垫……这是席梦思……这是席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