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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离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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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死呢,是我倒霉,唉……”

“你怎么也叹气?”

春荣吓了一跳,这老头也还有唉声叹气的时候,真是稀奇。

“叹气怎么了,你若是我也要叹气的呢。”孙庙祝摇头,“运气不好,先是庙子着火,好不容易筹钱修了重修庙子,结果呢,不晓得哪个杀千刀的杀了人把尸首丢到我的井里呢,要死要死,真要死呢!”

孙庙祝大概气坏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连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什么尸首?”春荣还不晓得井里死了个周平,“你那口井不是本来就没在用吗?”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用不用都是我的东西,是我庙里的东西。平白无故叫人杀了人丢进去,晦气不晦气!”孙庙祝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么多天下来了仍不消气,“简直太晦气了!”

他找了玉家,又找了周家,谁也不肯出洗井的钱,连法事也是他自掏腰包呢,他这么个老东西攒点银钱容易么。

“庙里之前就烧死许多人了呀。”春荣看着重建到一半的城隍庙,还是觉得瘆得慌。

“那怎么一样,不一样啊!”孙庙祝觉得和这个傻孩子说不通,就不想和她再掰扯了,问她,“最近没看见你卖蒸饼了?对了,我记得你爹在玉家铺子做事呢,这下倒坏了。”

春荣摇摇头,“不卖了,我爹不叫我再卖蒸饼了。我们过些天就回老家了。”

“那敢情好,落叶归根。是好事啊。”孙庙祝突然没那么生气了,他有些替春荣家的老爷子高兴,“替我跟你阿爷道声好,他有福气呢。”

春荣在他这处也算个熟人了,既然来了就帮着做些事,不许闲着。

这是春荣想他这么倒霉了,自己帮着做些事也没什么。他之前还帮自己找香灰呢。

她能做些什么呢,孙庙祝其实也不指望她能做些什么,左不过是擦擦灰、扫扫地之类的活。

等擦完大殿的灰后,春荣已经累出一身汗,只觉得口中饥渴想去后面寻些水来喝。

“厨房有梨,自己拿着吃吧,省得放坏了。”

若在往日,孙庙祝绝对是舍不得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庙子还没修好,多出来的供果也没供桌放,这些都是香客送的的果子,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叫送小孩子吃了。

春荣在后头厨房里找到一盘黄澄澄的梨子,个头颇大但咬一口就发现那个酸啊,酸得春荣口涎直往外淌。

她为难的把咬了半口的梨捏在手里,真是丢也不是,吃也不是。

怪不得老头舍得拿梨给自己吃,原来是酸梨子啊。

春荣呸了几口,将梨丢到一边。然后拿起茶壶准备倒碗茶来喝。

茶壶竟是空的。

这个吝啬老头竟连茶水也舍不得烧。春荣只好去外头窗户旁的水缸里舀水来喝。

舀水的时候,春荣突然听到有小孩儿的哭声。

那真是十分细弱的哭声呢,像去年冬天娘在耗子窝里扫出来的那几只粉嘟嘟的耗崽子,也是这么哼哼的。

城隍庙里有婴儿?

春荣循着声音找去,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看到一个干活的妇人,她打扮得乱糟糟的,似乎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好好收拾自己。

她蹲在那里不知道在洗什么东西,那颗沉沉的脑袋从始至终没有抬起来的空闲,她身边蹲着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也在做着和他们母亲一样的活计,妇人背上还颠着一个孩子,发出哼哼声音的就是那个孩子。

那孩子是还不会走路的年纪,胖乎得简直不像她的孩子。

仔细一看的话确实也不是,那孩子模样生得略好些,他比那两个孩子更胖乎,更白净,外头裹着他的襁褓料子是绸子的。

大概是哪家的乳母吧,瞧着也不像呢,穿得起绸子衣裳的人家哪里舍得把孩子交给乳母带出来给人洗衣裳呢。

是拐子?也不像呢。

春荣猜来猜去总也猜不对,干脆就不猜了。

那妇人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有了,她背上那孩子哭闹不休,就没个停的时候。边上的那两个孩子大概也听烦了,没不觉得应该叫他停下,任凭这孩子哭闹。

春荣于心不忍,叫妇人多少哄哄那孩子。

妇人头也不抬,好半天才想起来似的,说:“哄?谁有那个闲呢,今日的饭钱还没个着落,有哄他的功夫,人倒要先饿死了。”

“那你把他还给他爹妈吧。”

“那也得有人要啊。”妇人突然抬起头来,抱怨着的时候手上的活也不曾停下,“没人要的孩子丢给了我,说好的钱却没个影子。我心里正堵着慌呢,小娘子莫要来烦我了。”

“那……那他总哭呢……”

“他闹奶吃,非要哭。我有什么法子呢?”

“那你喂他些呀。”春荣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呢。

“好心的小娘子,你若真可怜他,不如把他带回去吧。我哪有奶呢。”妇人伸直了腰,春荣才看到她饿得干瘪的胸脯,和泡得发红的手。

春荣吓了一跳,忙摆手,“我不能带他回去。”

妇人把腰又弯了下去,“那你又说些什么呢。”

背上的孩子仍像耗子一样在哼哼,声音微弱又可怜,但春荣不能带他回去呀。

妇人的话说得春荣哑口无言,她几乎是逃的离开了那里。

回到厨房,孙庙祝也在那里。

见她怏怏的跑进来,孙庙祝以为是梨子太酸的缘故,干咳了几声说煮着吃好吃呢。

春荣看着梨,问孙庙祝能不能拿几只给后头洗衣的妇人。

“她怕是不会要的。”

“为什么?她不是肚子饿么。”

孙庙祝笑她不懂,“没饭吃的时候,人才不会想吃梨呢。”

“她为什么吃不上饭?”

“你这话听着真叫人生气呢,吃不上饭的人何其多呢,哪有为什么,没钱呗。”

“那去赚呀。”

“嘿,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哪有那么容易。那妇人带着孩子一个人挣钱,却有三张嘴要吃饭。”

“怪可怜的……”

“多着呢,哪可怜得过来。”孙庙祝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觉得自己肯雇了那妇人来洗衣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

春荣突然问起了背上那孩子,“那不是她的孩子吧。”

“当然不是了。”

“没人找他?”

孙庙祝不以为意,“后院门口捡来的孩子,也没人来找,我就叫那婆子先领着。”

“原来她说的不给钱的人是你呀!”春荣觉得这老头真怪,“那你怎么不送去济善堂?那里不肯收他么?”

“他又不是孤儿,怎么送过去。”

“你认识他家?”

孙庙祝摇头,说是襁褓里放着张纸条子,说先将这孩子在庙里寄养几日,后边再领回去,“说是寄养,襁褓里却舍不得塞半文钱,我能留着他已不错啦。”

春荣对孙庙祝的话半信半疑,她总觉得这老头没那么好心,他应该没有说实话吧。

孙庙祝确实也没说实话,他一向不做吃亏的事情。那襁褓里自然是塞了些钱的,但不够孙庙祝专程请个乳母。

春荣觉得有些揪心,那孩子就那么干嚎着,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能真的带了那个孩子回去,也不能拿的出钱给他寻个乳母,就连半块糕也给不了他,阿满还要吃呢。

春荣心里沉沉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玉家附近的巷子口边上。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明明是打算回客栈的。

但来都来了,春荣想着自己还是去看看燕姐吧。

燕姐骤然失了父母只怕伤心得很,自己这样贸然上门,不晓得她会不会怪罪。

玉家铺子已经换了主人,里边的伙计也是不熟识的面孔,铺子里边的门帘后头露出半截妇人的裙角。

玉家二婶子本来是要拒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但另一个妯娌却劝她,叫燕姐同她说说话也好,开导开导燕姐,叫她别再整天哭哭啼啼的了。

春荣就这么被放进去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曾来过的地方,但今天再来却觉得陌生了许多。

大概是屋内的布置都换掉了,原先是柜台的地方也换成了个案桌,上头供着尊菩萨,炉子的香燃了大半截已经快熄灭了,但没有人去再点上新的。

春荣以前还没去过燕姐的屋子,屋里的陈设布置都鲜亮雅致,完全不像是个商户女儿都闺阁,可这间屋子再漂亮雅致,燕姐也抖看腻了,何况她现在除了这间屋子哪里也去不了了。

燕姐没想到春荣会来,有些诧异,但随即又将诧异收回眼底。她指着桌上几只鲜嫩的桃子和盘盏里的糕叫春荣吃,只是燕姐自己老样子坐在镜子前对镜垂泪。

自己来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春荣觉得自己真傻,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了,她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来了燕姐这里,能劝她些什么呢,好像也无话可劝。

说起来,人家能请自己进去,已经算厚道了,明明自己正伤心着呢,还要招待自己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春荣觉得自己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屋子里静静的,连燕姐抽泣的声音也听不到,因为她是在默默流泪。

只好找些话来说了,春荣干干巴巴的在那里东拉西扯,终于提到了自己方才在城隍庙见到的那个婴儿。

“那人随着他在背上哭呢,也不管他,只那么丢在背上。看那襁褓的料子不差呢,怎么就被人扔了呢……”

听到世上还有这么个可怜人,燕姐也不掉泪了,她收起眼泪用帕子捂着嘴细细的问了一番,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果然是个可怜孩子呢……”

燕姐既然没有说话的心思,春荣再留在这里就是个恶客了。

临走前,燕姐叫春荣把那几只桃子都带回去吃,说她不吃这东西,放着也是浪费。

“是不喜欢吗?”

燕姐摇头,“我们家都不吃桃呢,二婶他们不晓得才把这好东西拿来与我。你带些回去吧。”

春荣只好捡了几只带走。

春荣匆匆离开后,燕姐拧着手里的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同二婶说想去城隍庙烧烧香,祈求父亲往生,祈求一家平安。

玉二婶本想劝她好生待在家里,可转念一想,燕姐这些天一直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好不容易不哭了,想出去散心,自己倒不好拒了她。

“你现在怎么好出去呢……”你爹才刚死呢,你娘还在大闹里关着在,怎么有心思出去的。

但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因为他们正打算叫燕姐嫁人呢。

“只是去城隍庙拜拜罢了。”

“那儿还没建好呢,又才死——”

玉二婶本想说城隍庙的井里才死了人,晦气得很,但转念一想,大福不也死在铺子里的么。

“求个安心罢了,况且我就要远嫁,只想求个安心罢,婶子就随了我吧,我也只任性这一回……”

“罢了罢了,依了你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玉二婶想着,这孩子平日里也不爱求人的,在城隍庙里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厨房里的那些桃子叫我带一篮给城隍老爷吧。”

“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都随你。”

春荣回去之后,还是有些惦记那个可怜的孩子,自己想为他做些什么才行。

若是之前不晓得便罢了,可既知晓眼底下有这么个可怜人,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就像那妇人所说,自己是带不得那孩子回去,可也不妨碍自己做个好人。

虽然马上就要离开翠峰县了,可是能帮一点是一点,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春荣在厨房里找了找,找到半盘子米糕,回到屋子里刚好看到阿满竟又在吃糕饼,一把夺过来,“怎么又在吃,你都胖成什么样子呢,谁又拿给你的?”

阿满嘟着嘴哭了起来,想要伸手来抢又被春荣一把子推了回去。然后阿满就号啕大哭起来,吵得人耳朵生疼。

徐二从外头进来,叫春荣别老惹她哭,“你把她弄哭做什么呢。”

春荣也不甘示弱,“她都胖成什么样子了还在吃,谁又拿糕给她吃,每顿饭也不曾少吃,点心果子也要吃。少吃点没坏处!”

看他这样子就晓得,他们根本不晓得徐春荣在外头晃荡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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