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稍稍偏离了心脏，刀锋最宽处卡在了肋骨中间，很庆幸没有一刀毙命。
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手术床推出来直接进了病房。
佟鹿知对麻药的耐受性很高，出来没多久人就醒了，医生缝针那些其实他都是有感觉的。
睁眼木楞的望着四周，看着床边的人红红的眼圈，少年微微垂眸倔强的把脑袋偏开。
程和真是想骂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拿这家伙不知如何是好。
他刚跟柏访烟打电话，那边说会尽快安排人把小朋友接走。
程和一时不忍，说会去帝都看望。
哪知柏访烟直接拒绝，对于手术的事半分没问，只说不会让小鹿子再这样下去，会派人时刻盯着。
程和陡然意识他和佟保宝之间的约定已然不作数了。
这家伙要把人弄走，甚至不会给小朋友自由！
“你要把人弄哪？要带回国外继续拘着，不准人再回来了？”
程和急了，声音陡然大了许多。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彭城临连忙跟人道歉。
程和虽料到柏访烟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强势。
电话那头的人不打算回答他。就算是两家以前关系好的时候，柏访烟和程和也没多少交道。
柏访烟声音顿时冷了许多，“这是我们柏家的事。不方便向你透露。”
艹！还官方发言了？！
程和跟着也炸了，“柏访烟，我提醒你，他叫佟鹿知！”
小鹿子姓佟，认祖归宗那也是佟保宝的儿子，自始至终都没改姓。你柏访烟算哪根葱！
柏访烟一顿，语调不由拔高。
“那也是佟家的家事，不关你程和的事！”
只要是涉及佟鹿知，两人从来剑拔弩张。
程和有些理解佟保宝每次对上柏访烟这个老学究的火大，这家伙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两口子不着调，佟鹿知成了现在这样，难道你们生而不教就没责任吗？凭什么只怪人小孩犯错！
半分不弱，程和直接怼了回去。
“你有脸说这些？柏访烟，当初你们两口子那点破事，我不屑管。你们只觉得不该连累高熙受伤，可佟鹿知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从小到大一直是我在带他，我比谁都看得清楚！
你敢说你们没有亏欠他？他受的苦受的罪，你敢说你没有漠视听之任之？佟保宝心情不好就动手，你呢！冷暴力！只会非打即骂句句数落，你们扪心自问都教过他什么！我把他当半个儿子养大，怎么可能不管！”
若是钱财方面，柏访烟自认不亏。可若是亲情方面，他和佟保宝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及程和付出的多。
柏访烟被指着鼻子骂的哑口无言，吸了两口气才放缓语气。
“程和，这孩子早就不是你当初养他时候的样子了。他知道你那边出事，计划了好几个月才找到机会，兔崽子把我俩床头柜的避孕套全戳了洞，这才导致佟保宝怀孕。他自己跑回国却留下一摊子事，我现在简直焦头烂额！
当初你腺体囊受损信息素失衡，并不是香薰的问题，也是他在背后搞的鬼。佟鹿知心狠手辣，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子，你不要再被他装出来假象给蒙蔽了！总之，人我一定会带走，你不要再管他了。”
程和已经从初听的三观炸裂到现在心态平和。
他发现自己在关于佟鹿知的事情上，承受能力出奇的好，大心脏都练出来了。
程和打完电话，两个小护士擦身而过正说着悄悄话。
“那病人好帅，就是太冷了。没睁眼感觉像是白老虎在打盹，又萌又可怕！”
“你感觉到没，那个房间好像特别冷，空调像低了五度。我出来手臂上都起鸡皮疙瘩了，你看你看……”
这家伙高冷吗？程和没感觉到。
站在佟鹿知的床边，他只感觉这小孩特别可怜。
谁家孩子不是个宝，做个小手术全家出动。
只有他的小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心脏挨了一刀都不见有人来过问一句……
程和抿抿唇，尽量语气轻缓的说出他们的决定，终于将佟鹿知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刚做完手术的人不能激动，可小朋友的眼泪无声滑落，像是最后的控诉。
程和心口一疼，忙把视线错开，艰难笑了笑。
“你父亲的人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送去国外的。到了帝都好好上课不要再乱来了，我会定期去看你。”
佟鹿知无比清醒，在刀扎入身体依旧无济于事的时候，他就明白对方的决绝。少年惨笑，“说到底，叔叔还是嫌我累赘，不要我罢了。”说什么都不过是借口。
爸爸不想要他，吃药没能打下他才生的。柏访烟也是，七岁前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知道后也没半分在意。他……是不被期望来到这个世上的小孩。
程和犹豫过，但在少年选择自残的时候，他反而坚定了这个想法。
佟鹿知太依赖他了，人如果依旧呆在自己身边，只会给对方带来不幸。
程和努力让自己铁石心肠，可话到嘴边反而不知该怎么劝。
“佟鹿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们在一起不会有未来。
小鹿子突然抬头，“叔叔，你爱过我吗？”
佟鹿知一直很想知道答案。
程和能答，可他不敢。一开口，谁也走不了了。
程和答：“佟鹿知，我们已经不是可以讨论这个问题的关系了。”
佟鹿知哼笑冷嘲，“我们的关系？什么关系，床上的关系？所以讨论这事还得在床上？”
说着他拍了拍床沿，示意程和可以坐上来谈。
看着佟鹿知无差别捅刀，程和心口憋的难受极了。
他真心想骂，但能吗？不能。
小孩从小脾气就倔。心高气傲，百折不挠。
柏访烟棍子打断都不会低头一下的人，越跟他对着干他越虎！
深吸两口气，程和听话坐在床边，真打算跟对方认真谈谈。
虽然昨晚两人也谈过，不过加了奶茶的buff，彼此都没能静下心。
小朋友噙着泪，睫羽轻颤，抖落一片细密的水珠。
清凌凌的美人模样，眉眼间多了好些饱受摧残的疲色。
这样的人程和怎么也无法同饥肠辘辘的老虎挂钩，也没法与撞击他臀肌所透露出彪悍狠意的那只野兽联系在一起。
程和拉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握了握，“佟鹿知，之前的事其实我多少知道。我不怪你，你也别怪你自己。但有些事，不是扯上怪不怪的问题，是不能。
我们差了17岁，我比你大了一轮不止。可能有信息素加上酒精的加持，这些天我们一度陷入了迷惘之中，这种扭曲的关系是不正确的。”
佟鹿知瞬间不服，“你是Alpha，我是Enigma，哪里不正确？年龄差？我不在乎！”
少年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凶狠。程和颌后的青筋立时鼓动，拳头也随之握紧。
“可我在乎！我在乎这些！我比你大那么多，还一点点亲手把你养这么大。只要一想到这些天对你做的事，我就无法原谅我自己！
你是Enigma没错，你天下无敌，可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是，你是Enigma，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把我按在床上任你折腾，但我从出生到现在本就是个Alpha，我有我的骄傲！
我有过Omega，我一直属于掌控一方！可如今必须雌伏于男人身下，娇媚谄喘敞开自己迎合你，你有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我的感受吗？你让我怎么甘心！”
程和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佟鹿知的确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他蹙眉咬了咬薄唇，思考后认真答道。“……如果叔叔想在上面，我可以让。我没关系的！”
一个Enigma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极大程度的让步。
程和感动却不敢动，因为他们两个的思维总是不同频。
“佟鹿知，你还是不明白。是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只想要一个正常的生活！平平淡淡，粗茶淡饭。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不用受到任何人的指责，不用受到道德礼教的约束，现在我精神上接受不了。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行！虽然这话很伤人，但我就是这样想的，你明白吗？”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所念皆星河，星河不可及。
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
“不是牵了手就算约定，但那并不是爱情。就像来不及许愿的流星，再怎么美丽也只能是曾经，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佟鹿知太年轻了，程和等不到对方，自己就已经变老了。
佟鹿知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伸手紧紧拽着程和不愿松开。
程和轻轻挣了挣没能脱开，只能拿另一只掰开。
他双手轻轻捧着那只白皙的手，像抚摸奶茶一样，一遍遍安抚对方。
佟鹿知双手握不住了，这一刻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对方是如何决议离开。
他脑袋枕在男人的肩头，伸手将程和揽入怀里，好似要把对方整个融进心口一样。
程和感觉肩头略沉，靠在他身上的人浑身在抖，温热的液体瞬间湿了大片的衣服。
佟鹿知在哭，无声且无助，却比撕心裂肺的嚎啕更让人摧心剖肝。
程和忍不住了，眼泪也跟着决堤。
他伸手轻轻抚过小朋友的后脑勺，顺了顺那头乱做鸟窝的浅金色长发，轻轻抚摸着。
他想起在那些伤心的夜晚里，小朋友也是这么抱着他安慰他，真心实意心疼他。
两人心境相同也不同，但真的爱过彼此。
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突然，耳畔的人轻声开口。
“叔叔，你要我再不也见你，我可以答应。你之前也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出海钓鱼，现在还算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