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大个船，找了几遍都没有人。

大活人总不能长出翅膀飞天上去，怎么可能没有！

电话无法接通，海上也没有信号。程和摸了杯子，里面茶水都还是热的。

一旁的小桌上，一只小小的青草药膏瓶子被留下，旁边还放着一对精致的玫瑰耳钉。

自打程和送给佟鹿知那日起，这两样东西就从没离身过。

程和瞳孔紧缩，瞬间感觉有人拿盆水从天灵盖浇下来，全身沁凉了！

“佟鹿知！！！”

喊声飘得好远，撕心裂肺！顷刻被海风吹散，什么都留不下来。

“看！”郁鸣指着船旁的海面喊了一声。

众人趴着栏杆往外望，平静的海面上有几圈细小的波纹正朝远处荡开。

这东西就跟船的尾迹一样，雁过留痕。

行船破坏了海水表面张力，波列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因为有海风依托，可以保持能量的延续。

程和木楞的望着大海，可那里什么也没有，海水已经把所有一切都掩埋了。

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没有半点犹豫他跃身跳进水里！

“程总！”彭城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程和砸出的水花，脸唰一下白了。

彭城临这个会水的也只不过游泳池里泡泡，到深海那就是个死。

他忙招呼快下救人，抓起船上几个救生圈先扔了出去

周围的水手与保镖有几个水性好的也跟着下了海，生怕这位矜贵的爷把自己折在水里。

可下去后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妙，大少爷居然朝海底不停下潜！

他们没有氧气瓶没带装备，更没时间换潜水服，不赶紧把人搞上来，说不定连自己也会没命！

程和水性不好，可此时根本顾不得那么多，脑子反反复复回想起两人刚才分别的画面。

佟鹿知每句话都在跟他告别，在和他说着遗言，是他自己没听懂。

【最后一次】

【我只是想吻你最后一次】

【再好，它也不是奶茶了】

【没有任何猫能取代它的位置，你舍不得就再养一只吧。】

【不过千万不能选和奶茶一样的，它会吃醋的，我也是。】

……

程和还在期望对方只是藏在船舱里，只是想要吓一吓他，是小孩子撒泼打滚想尽一切办法要留下来。

可他了解佟鹿知，那家伙真什么都做的出来。

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程和焦急的四处找人。

他笃定那家伙就他没有发现的地方，一定在他附近，那人怎么可能舍得离他那么远！

他怕在水里找到对方，更怕在水里找不到。

程和憋着一口气，眼泪全混进了海水里……

他从没有在这样无保护的状态下沉这么深，哪怕夏日最烈的太阳照在海面上，水下的能见度也是根本看不清的。

恐水的人本就畏惧这样的环境，黑暗侵袭四周还一片模糊。

就像恐怖片里的场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一个东西，直接朝你张开血盆大口！

可一门心思挂在佟鹿知身上的程和，脑子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肾上腺素战胜了一切恐惧，真恨不得能在水里大喊大叫，立马把人找出来暴打一顿。

炎炎夏日，海水冰冷。越来越大的水压裹着四肢，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可一想到小朋友如此任性妄为枉顾生命，他就好生气。

程和抬头望了眼水面，四五个人都跟着他下来了。

阳光斑驳，丁达尔效应下的海水十分漂亮，能看到层层游鱼梦幻又壮丽。

都说海底星空是梵高笔下的名画，充满极致浪漫，美到窒息。

程和看电影的时候，还在想过要不要去看一次。

此时阳光在海里有了纹路，淡淡的蓝，静谧且朦胧。

充满希望，也能吞噬生命……

【真的要我离开吗？】

【叔叔，你知道我没你活不了。】

【最后一次抱抱我吧……】

【哥……】

……

他叫他程和哥！

他叫他哥……！

那家伙连最喜欢的耳钉都留下了，什么也没带走。他赴死的时候得多毅然决然，多绝望啊！

佟鹿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成群的鱼在海中旋转绕圈，程和终于在旋涡中看到下沉的佟鹿知。

他很安详的闭着眼睛，白色的衣服随着水流飘动。

一头浅金色的短发是上好的丝线，称着白皙的皮肤宛如水中最高贵的人鱼一样，凄美、神秘。

那些鱼围着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

两道浓厚的深色被鱼群冲开，染红了一大片海水，像一层轻漫的薄纱。

是血！

那家伙不但投海自尽，还割了自己的手腕！

喉咙撕心裂肺的叫喊，可程和一声都发不出来，拼了命的朝人奋力游过去。

那些鱼像怕被抢走猎物，将佟鹿知团团围住。程和艰难冲进鱼群，一把将人抢了回来！

惨白的皮肤好似洒了一层珠光，透着不属于人类的高洁。佟鹿知一动不动的飘在水里，已然没了呼吸。

程和感觉不到躯体下任何的温度，只能托着少年朝上游。

可泡了水的人实在太重了。

程和感觉肺里的氧气不多了，自己也到了极限。

还好跟下来的水手体能比他好多了，四人相互帮忙才将他俩从深渊中拽了回来。

终于浮出水面，程和大口喘着气，感觉死了一回一样。

船上的彭城临看到几人终于冒头，简直喜极而泣。

好几个救生圈朝他们抛来，程和已经没力气自己游了，只拉着佟鹿知不敢松手，被一群人连拖带拽弄上船。

“快快快！！！鲨鱼鲨鱼！”

“快拖啊！”

程和狗爬似的瘫着，躺在甲板上根本没法站起来。

刚回头，一张血盆大口啃在船舷上，他甚至能闻到密密麻麻尖牙里的腥臭！

“开船！回大船上去！”

“医生呢！救人啊！”

程和艰难的翻了个面，有人扶着他起身。

身旁的佟鹿知一张好看的脸毫无血色，比他在水中看到的样子更加恐怖。

郁鸣跪在甲板上不断做着心肺复苏，有人跑去把船舱里的急救箱拿了过来。彭城临在指挥，现场一片慌乱。

周围的声音很吵，可程和什么也听不见。

只能看到前一秒还在对他笑的少年，此时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佟……鹿知？鹿知……你别吓我，你起来啊！”

“你在干什么……睁开眼看看我！”

“来人啊！救救他！求你们了，救救他——”

“鹿知，别丢下我！醒醒呀——”

……

程和一直在哭，还说了不少话，可周围的人只看到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们很快上了邮轮，医护人员在竭力抢救。

程和看到医护用了AED除颤，佟鹿知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发紫的唇不见好看的玫瑰粉，衣服乱糟糟的，头发更跟鸡窝似的，哪里还有睡美人的样子。

原来死人是这个样子？原来溺死的人这么难看？

佟鹿知你醒醒，你可是大明星，你得有偶像包袱，不能死得这么丑！

程和烂泥一般瘫坐地上，彭城临根本扶不住他。

他不敢凑近，不敢相信，就跪在离人三四米远的地方，无助的望着那些人来来来回回，自己一点手都插不上。

眼泪好像流不出来，彭城临给他披的毯子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程和抖得跟个筛子似的，死死抓住彭城临的手腕，指甲都掐出青乌的印。

他想问一句怎么还没醒，人是不是真救不活了。可那个字卡在喉咙里，就是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彭城临也怕。

怕没法给柏氏交代，更怕人要是真去了，他家程总以后可怎么活！

“噗！”呛在肚子里的水被按了出来，口里喷了好多出来。

人群里说话声大了一些，程和忙伸脖子想看，可他爬不起来，只能大力摇着旁边彭城临。

彭城临还站着，倒是能瞧见里面一二。

他回头跟程和摇了摇脑袋，“程总，人没醒……”

程和只感觉五脏六腑突然好痛，就跟当初被淹死在浴缸里时候一模一样。

他陡然意识到，上辈子自己死掉的第二天，好像就是佟鹿知回来的日子，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那家伙知道他的死讯，看到他的尸体，是什么心情？

是不是也跟自己现在一样，连呼吸一口气全身都在疼？

正想着，就听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

程和以为人死了，再也顾不得忙冲了上去。谁知佟鹿知竟咳了几声，一大口鲜血正好喷在程和脸上。

那些血染红了程和的脸，映在他死人一般的脸上，红的可怕！

程和目瞪口呆的擦了擦，看着满是血渍的双手，他感觉喷在脸上的血都是凉的。

现场简直兵荒马乱，很快海上救援队的直升机到了。

佟鹿知被送上飞机又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依旧继续，但情况并不乐观。

程和只经历过父亲的抢救，等他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下手术台。

他记得母亲一个人躲在楼梯间抽烟，明明一身高档西装却席地而坐，不修边幅的样子哪里还能让人想到这位曾是光鲜亮丽的首富夫人。

都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过更多真诚的祷告。

程和本以为父亲平安后，自己会很长一段时间会告别这里，但他现在又来了。

不管你是富人或者乞丐，阎王爷面前人人平等，下手时候没有半点迟疑。

额头抵在光洁的墙壁上，身后的医护与病人来来回回，这才让程和能感觉到一切的真实性。

半个小时后人下了手术台又被送进了ICU。

人依旧没醒，医生说还未度过危险期。

长期缺氧影响了脑部神经，可能会伴有肺部水肿，呼吸功能衰竭，脑功能损伤等一系列问题。

现在只能高压氧治疗，观察后续情况。

运气好，几个小时能醒；运气不好，这辈子就醒不了了。

除此之外，病人原本长期在接受药物治疗，身体状况非常差，家属应该一早就有心理准备。

程和终于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佟鹿知割了手腕，就是想引来鲨鱼群让自己尸骨无存。要是再晚上几秒，没有人能找到那家伙的尸骸。

他是真的想死，想不顾一切丢下自己去求死啊！

3.6亿平方的大海，佟鹿知不但要自己找不到他，他还要跟自己死生不见！

程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狗东西你怎么那么狠心，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