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仅剩下最后一丝余晖，一个男孩站在暗淡的暮色里，穿着黑色卫衣的消瘦身影掩藏在大树的阴影下，只有明灭的火星昭示着他的存在。

阿玖来到岸边，向他问好，“晚上好，塞巴斯蒂安。”

闻到呛人的烟味，她忍不住后退两步，走到了上风口的位置。

塞巴斯蒂安注意到她的动作，掐灭了香烟，“你好。”

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上次在格斯那里的时候，就是下雨那天，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阿玖主动挑起了一个话头。

“嗯……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搬来鹈鹕镇…我是说，你为什么会选鹈鹕镇而不是其他地方。”男孩别过脸，神色明显有些别扭。

“为什么选鹈鹕镇啊…其实这不是我选择的，我爷爷留下的农场在鹈鹕镇，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嗯……至于我为什么会选择来到乡村……”她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太阳已经落山，却还未收走它的光芒，一轮稍显暗淡的残月挂在天空上，几颗星星零落地闪着光。

“如果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塞巴斯蒂安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歉疚，他怕自己无心的提问让她想起什么伤心事。

“你愿意听我讲一些很无聊的抱怨吗？”阿玖低下头，声音有一些低落。

“当…当然，如果你不介意讲给我听的话。”

阿玖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塞巴斯蒂安坐在了她旁边。

阿玖看着天空中渐渐变亮的星星，突然开口：“我好久没看到这么多星星了。”

“山里的星星总是又多又亮，夏天的时候还有萤火虫，当然，还有蚊子。”塞巴斯蒂安同样看着星空回答。

阿玖歪着头看他，“萤火虫与星空，那一定特别美。如果它们一起出现了，可以告诉我吗？”

“嗯。”塞巴斯蒂安点了点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知道吗？城市里几乎看不到星星，因为他们有太多的人工星星，他们把这些叫做夜景、灯光秀，但是我觉得另一个词更适合它们，光污染。”微风徐徐吹来，吹动了女孩额前的碎发，也吹皱了湖水，打碎了一湖的星与月。

“我看到过，我在附近的山崖上眺望过祖祖城，即使我们的距离是那么遥远，我还是看到祖祖城的灯光照亮了天空。”塞巴斯蒂安喃喃道，“我有时候会怀疑，这真的只是灯光吗？它们看起来太夸张了，几乎像是穿透了大气层，已经射向宇宙了……”

阿玖躺在了草地上，任由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是的……但是，城市里无尽的灯火与霓虹，都与我无关，它们之中，没有一盏属于我。”

听到这段话，塞巴斯蒂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点着灯的屋檐，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酸意从他的鼻子涌到眼圈，他克制住情绪，“鹈鹕镇的晚上很黑，只有镇上有几盏路灯。”

“啊……对，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刚来的时候，我都不敢太晚回家，到处都是黑洞洞的，感觉一不小心就要睡在野外了。不过，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怕了。”阿玖从草地上坐起来，给塞巴斯蒂安看手上的戒指，“看，光辉戒指，我今天钓鱼的时候得到的。”

“天哪，你的运气太好，我去了好多次矿洞都没有找到光辉戒指，冒险家公会又卖得太贵了……”塞巴斯蒂安艳羡地端详着戒指，“你可以让它发光吗？”

“当然可以。”阿玖在心里默念打开照明，小小的戒指慢慢亮起，照亮了这一块小小的草地。

“哇~”男孩的脸上写满了惊叹。

阿玖又开关戒指玩了几次。

“如果我再得到光辉戒指，我可以送你一个，不过今天没有戒指，只有这个——”她摊开掌心，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晶躺在那里。

塞巴斯蒂安愣愣地看着她的掌心。

阿玖看到他的反应，心里开始慌乱，忍不住问他，“你不喜欢这个吗？”

“嗯……没有……不是……我很喜欢。”戒指的亮光穿透了他红透的耳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觉得它很漂亮，做成耳饰或者吊坠一定很适合你，就想把它送给你。”阿玖狡猾地回答。

塞巴斯蒂安从她的手上接过泪晶，匆匆回答，“谢谢你的礼物，我该回去了。”

说罢，他就落荒而逃了。

阿玖仁慈地放过狼狈的少年，踏着月光，加快脚步赶回了家。

做好准备，她在小镇的广场上逛了一圈，最后决定把小摊设立在哈维诊所旁边的一块空地上。

这不是一个很起眼的位置，但是进出小镇都需要经过这里，去诊所、商店的人也能看到这个小摊。

阿玖放好桌子跟补货箱，把今天钓的鱼跟红宝石全放进了补货箱，又把这几天采集的黄水仙放进去。

她又在小摊前摆了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自助小摊，出售鲜鱼与鲜花（暂时），如果您有任何需求，欢迎您写在这里告诉我~”

19:50，阿玖看了背包里的韭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向了艾芙琳奶奶家。

“咚咚咚——”她敲了三下门。

“是谁呀？”门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女声。

“艾芙琳，不要去开门，这么晚了，谁知道是不是好人！”一个男声急切道。

“哎呀，乔治，不要那么紧张，亚历克斯在家呢，谁能到我们家做坏事？”满头银发的艾芙琳笑着打开了门，昏黄的灯光从客厅溢出来，为她苍老的面庞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阿玖拿着韭葱，站在门口，看着这位慈祥的老人，说明了来意，“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艾芙琳女士，早上我看到了您求购韭葱的信息，今天采到了很好的韭葱，就迫不及待地带来给您看看。”

“哦——”艾芙琳接过阿玖手上的韭葱，走了几步来到客厅，仔细查看了韭葱的状态，又掐了一截葱叶子闻了闻，“快来，乔治，你看看，这是多么棒的韭葱啊，它可以做成你明天的早餐。”

乔治摇着轮椅过来，接过韭葱，“确实是上等的货色。”

他转过头，面色严肃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阿玖，“年轻人，是我误会你了，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是我来的太晚了，乔治先生。”阿玖的心里真的有几分歉疚，“啊，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是阿玖，刚刚搬来这里，住在旁边的年华农场。”

“年华农场……想不到那个老家伙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孙女。小姑娘，欢迎你来到鹈鹕镇。”艾芙琳奶奶牵起了阿玖的手，她的双手已经满是皱纹，却依然温暖、柔软，笑容里满是慈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奶奶。”

“好的，艾芙琳奶奶。”阿玖强忍着没抽回手，压下涌上心头的苦涩，柔声说道，“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晚安。”

“好，路上小心，慢慢走，好吗？”艾芙琳奶奶拍了拍阿玖的手，放开了她。

阿玖转身离开，走出去好一会儿，还听到房子里传来老夫妇的声音。

“应该让亚历克斯送一送她，怎么可以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这是乔治的声音。

“我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下次，可以问问她农场有没有事情需要帮忙，有些力气活还是男孩们干着更顺手。”艾芙琳温柔地抚慰他。

“确实，亚历克斯也只有一把傻力气了。”

夫妻二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相携着向卧室走去。

阿玖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吹得身上有一点凉，心里却是热热的。

她从未被这样的老太太牵起手，柔柔地说话。她的父亲是最不受宠的孩子，连带她也是被无视的那个；她的外婆则是拥有太多的孩子，更多的孙辈，完全腾不出手来照顾她。

小时候，老师总喜欢让学生写《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每次她都无从下笔。所以她开始“偷”，用别人的口中的细节东拼西凑出一篇东西，慢慢的，素材足够了，她干脆给自己编了一个爷爷，一个奶奶，一个外公，一个外婆。

“他们”并不富有，但是每一个人都是体面的，方方面面都符合社会对一个慈和老人的定义，都疼爱着她这个孙女/外孙女，每个人与她之间都有难忘的故事。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从未享受过长辈对她的爱。

每当别人怀念自己长辈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很能共情，非常感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感动的底色是羡慕。

是，如果我也有这样的家人的羡慕。

是，如果我真的有那样一个长辈的羡慕。

不用多，一个就好。

一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