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拨开人群,抽了魂魄似的,走到红狐面前,扑通跪下,小心翼翼伸手,将烧得一块黑一块白的狐狸轻轻托起,原身狐狸化成人形,直挺挺地弯在白澈怀里,气若游丝,但兴奋不减,“澈哥哥……咳咳咳……”
“你先别说话,”白澈回头吼道:“来人啊,愣着干什么来救人啊!”
一行人往前挪了半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没有过来。
白澈眼眶里挤满了泪,回头吼的时候,滴了好些在琉姬手背上,后者抬起沉重的手臂,拭去泪痕,扯着嘴角笑了笑,“澈哥哥,终于为我哭了……你看……还是我赢了。”
“你闭嘴!”白澈抽空斥她一声,又继续张望,“来救人啊!”
“别、别白费力气了,我刚刚用最后一丝灵力化成了人形,就是……为了、为了跟你好好说会话……”
“白澈哥哥,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不该离开堰塘关,我不该听信渊雾的谗言,不该为了见你一面而伤害到那么多人,最最不该……惹你生气……”
白澈:“没有没有,你没做错任何事……”
“是我害了天下,是我害了苍生,对不起,白澈哥哥,我不想活下去了……”
“你别怪林凛央,杀我的不是……不是她。”
“你说了,别说了……”白澈急了,好像她说完就真的会消失了。
琉姬自顾自说着:“白澈哥哥,我看那话本子里生死诀别之时总是会说‘下辈子’,我多想我们也能有下辈子。”
琉姬身着桃红色的衣裙正在褪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真要有下辈子,你不要投身富贵人家,也别当天穹派弟子。我呢自然不是红狐族长女,说不定这样我们就能像寻常夫妻白首偕老。”
“对不起,琉姬。”白澈俯下身,头埋在半透明的肩膀上,带着沙哑的哭腔,“都是我的错,把你害成这样……”
“不,不是你,白澈哥哥,千万不要把我的死归咎于你自己。”
琉姬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撑着一口气,“我知道,双亲去世对你打击很大,就跟我刚失去娘那会一样难受,所以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对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都原谅你了……”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这次你会应对好的,对吗?”
琉姬已经完全变成了透明色,“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
最后化成一缕红雾,消散于空气中。
白澈红雾消散的方向,呆呆地,无声地流着泪,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众人惊呆了。
在育仙大会试炼场上虐杀九尾玄狐族的人,谁见过这种场面啊,都吓得不敢动。
不知谁喊了一句,“她是千霜!快杀了她!”
千霜……
听到这个名字,失了魂的林凛央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身,呆滞地望向某一处,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期望消化掉。
“阿凛阿凛。”听到这个名字,于浅连自己的事偶顾不上了,赶忙起身掰过林凛央的身子,试图唤醒她,“你是林凛央,不是千霜!”
“林凛央……千霜……”林凛央反复喃着,品着,想从中找到关联,脑海中浮现一些陌生的画面和似曾相识的感觉,随着剧烈的头痛,她惊叫着蹲下抱头摇头,想甩掉那些乱无杂章的闪回,可惜无事于补。
封印已经完全消失,血却没有消失,眉心水滴仿佛是用血刻就,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封印里流出,一直淌到下巴,最后随着林凛央的倒地,血滴在土地上,激起细微尘土。
林凛央缓缓眨着眼皮,她看到不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一排人,那些人手里拿着不同法器,他们一如十一年前那样,如临大敌。
她想看清每个人,可眼皮已经撑不起来了,目光转向灰蒙蒙的天,仿佛看到了一只鸟状纸鸢,在空翱翔,林凛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听见也看见了……墨阳道人的大……承认自己杀了……宇文氏门生听令!给我把……”意识消失的瞬间,林凛央听到了这闷闷的、带有怒气的声音。
白澈站起身,掌心朝上召出凤凰逐鹿,甩出一道剑光击退前进的宇文家族,自己走向倒地的林凛央,宇文仪飞身过去,一条锁灵绳捆住动身预备阻止的于浅。
白澈现在已然失了心智,流泪满面,脸带愤恨得死盯着躺在地上的林凛央,双手握剑,蓄满全身的力气,朝林凛央扎去。
见此境况,于浅更加心焦,气一沉,硬是用蛮力挣开了锁灵绳。
在剑刺下来瞬间,于浅扑到林凛央身上,挡了这一剑,鲜血立即从肚子涌了出来。
“滚开。”
于浅解释道:“这原本是碧啸兽,我们跟它缠斗了许久,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
白澈声音冷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我不想听任何废话,小心我连你一起杀。”
根本没带犹豫的一剑又刺了下来,于浅灵力全无,召不回乌金枪,身上还带着伤,根本躲不掉这一剑。
看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眼见着剑尖下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声划破长空,噬血苍鹰展翅飞来,一把将白澈顶翻在地,飞行途中抓着于浅往身上丢,正好丢在了鸟脖子上。
云深动作麻利,但粗鲁,抓到伤口,缓了好一会,于浅才捂着肚子开口说话,“救……救阿凛。”
云深又返飞回去,已经为时已晚,白澈凤凰逐鹿太过迅速,已然射出。
于浅惊叫出声,往前探时差点翻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及时圈住林凛央腰部,轻松拎起,那致命一剑结结实实扎进土里,轻易拔不出。
忘忧站在至高处,身后是比他还要高大的九条尾巴,其中一条把林凛央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用近乎不容商量的语气宣告:“这个人,我保了。”
“忘忧君,这是我们修真界的事……”
“忘忧君,此女子十恶不赦,杀人无数,就在刚刚还杀死了您支族的红狐琉姬,真不能保啊。”
白澈眼眶猩红,道:“忘忧君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一己之力对抗仙门百家吗?”
忘忧道:“这其中定另有隐情,白澈你现在冷静一点,不要乱下定论,以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的事……”白澈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修这破道!”
凤凰逐鹿狠狠撂在地,掷地有声。
这声音带着人们回到十一年前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候。
——我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修这破道!
千霜的母亲伊寒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为了护女儿,以一己之力对抗仙门百家,在茉梨林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是墨阳道人出手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师妹。
早在千霜出降人世之时,就有传闻,此婴乃天降祸害,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其父母炎鬼仙和伊寒自然不信这种鬼话。彼时,炎鬼仙一家正在明淮上陆游山玩水,无间之地一应事项都交于下属渊雾和湛临父子打理。
自从认识伊寒,炎鬼仙就有意脱离无间之地,甚至想放弃鬼主这个身份。
因此,他甚少呆在无间之地,空出许多时间来陪妻女。
事情转折发生在千霜三岁之时,使女逗小千霜,她手里的拨浪鼓总是拿不到,一气之下,烧着了屋子和使女,要不是伊寒使用冰霜之术快速降温,怕是要闹出人命。
伊寒立即遣散了家里所有人,还给了受伤使女不少金银法器,拜托她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侍女应得快,跑得也快,什么东西都没收拾,拿上伊寒给的物件就跑了。
炎鬼仙伊寒合力试探千霜身体里的力量,发现她体内不仅有青业火的炽之力,还有伊寒修炼的霜之力。
要知道,任何法力都是后天修习加身的,能遗传到孩子身上的法术微乎其微,顶多只是多一些修习天赋。
伊寒顿觉不妙,如若这孩子能好好控制这股力量,那必定有番作为,倘若不能,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劫难。
凡是被她青业火烧过的东西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这疑点无法消除,炎鬼仙只能买下这屋子,推成废墟,把黑白部分重新磨成浆粉分散撒在土里。
做完这一切,夫妻二人迅速打包好家当,离开此地,回无间之地再从长计议。
千霜从小就长得玉雪可爱,途中遇到路人经常逗她,好几次逗得发了脾气,次次均烧到了人,每次伊寒都是拿身家堵人嘴。
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在鹿北山歇脚之时,一些仙门修士就找上了门,恰好那天炎鬼仙出门勘察地形去了,伊寒在门外洗衣服,刚晾上一件,七八个修士齐刷刷飞进院子里,嚷嚷着要把千霜带走。其中还有一两个是熟脸。
伊寒本就是梵净真人的弟子,虽退出天穹派多年,但在仙门百家还是有一点声望的。
这几个人没有硬抢,也是惧其能力。
伊寒怎可能轻易交出女儿,双方僵持不下就打了起来。
打了许久,灵光闪烁,兵器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吵醒了正在睡觉的千霜。
千霜揉着眼睛跳下床,走到门口,发现母亲正单膝跪地,背对着这边,小千霜下意识喊了声,“娘亲!”
伊寒侧过头喊道:“回屋!”
就是这空档,原本打得不分上下的战局,瞬间扭转了,一个男修朝千霜飞来,其余人趁伊寒分神空档,刀剑齐刷刷地朝她喉咙刺去。
“别!你们会死的!”伊寒话未落音,周围就着了起来,七个修士都被住,飞出来的刀剑都到了伊寒的腰腹周围,毫厘之差,仍然被冻在空中,停滞了几息,哐当落地。
伊寒什么都顾不上,抱起千霜,不停地安抚她,同时用传音叶唤回炎鬼仙,拍着拍着千霜就睡着了。
七人如何处理的,千霜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到了无间之地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跨过冥河。
在三到十三岁这十年里,千霜接触得最多的只有湛临一个同龄人。
湛临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都是鬼主渊雾的左右手,湛临的母亲是冥河河婆。
无间之地又黑又闷,尽管经常会有人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但也无法阻挡千霜天天幻想明淮上陆的景致。
一天至少央求十次湛临,偷摸带她去明淮上陆,换来的只是温和地摸摸头,笑着说,长大了你就可以去啦。
至于为什么不求父母,光明正大的去,那当然是每次求两人都会用相同的说词:那里对小孩来说十分危险,等你长大能保护自己再说。
长大长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千霜坐在冥岸边,看着黑沉沉的水,黑沉沉的天,连花和草都是黑的,太压抑了!
明明世界不是这样的。
她从各种图画书籍中看到,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花是五颜六色的。要不是身边人会带些明淮上陆的小玩意给她,见过一些别的颜色,她都要觉得这个世界就是黑白灰了。
十七岁是鬼界成年,可以去明淮上陆见见世面了,可她离十七岁还有好几年呢,她真的要憋不住了。
千霜躺在草地上,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湛临放纸鸢给她看。
风筝是为数不多千霜喜欢的小玩意。
记得湛临第一次去明淮上陆,就给她带下来一只燕子纸鸢,她高兴坏了,天天拉着人来空旷的地方放风筝,只可惜她不会放,就专门要别人放给她看。
此刻,看着自由自在在天空翱翔的风筝,千霜唉声叹气的,“我要是像纸鸢一样能飞就好了,那我天天飞上地玩去。”
“想去玩还不简单。”这甜如饴糖的声音,寻遍整个三界,只有一人才能说得不违和扭捏。
听到这话,千霜蹦起来:“渊雾叔叔。”
湛临行了礼:“鬼主大人。”
渊雾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渊雾叔叔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千霜学着湛临行礼,语气也学了七八分,“鬼主吩咐就是了。”
“是要去明淮上陆办的事吗?”湛临拉了一下千霜的袖子,静静看了她一眼,后者缩着脖子吐吐舌头。
湛临道:“鬼主,有什么事我去做就行了,千霜妹妹还小,能做的有限。”
“这次不是什么难任务,就是去找一种名叫水盐花的植物。”
千霜问:“那是用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