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既非常人加强戒严是没用的,只会引起群众恐慌。其二目前对方在暗我们在明,轻举妄动只会让此事变得更棘手——对外就说,昨天因林姑娘在仪式中次序弄乱了,才令天象骤变——只是林姑娘得受点委屈了。”惜双端着茶盘走进来道。
林凛央讶然:“你怎么来了?”
商议尸魂案虽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惜双一个外人在此旁听,实在不妥。
惜双道:“听仆人说,你们一清早就在此议事了,想必还未用早膳,便送些茶水点心给你们垫垫肚子。”
他将茶盘放至桌上,围桌而坐,林凛央递了几个眼神给许国,后者好像没理解其中含义:“这小事怎么能劳烦你,快歇息会。”
她转移目标,看着惜双,目标也似乎没有接收到信号。
他先替许国斟了茶,转而对林凛央道:“我已让许大人吩咐信得过的仆役打扫大堂、处理碎尸,他们不会多嘴的。另外,劳烦林姑娘画些护身符,发放给府上的人安抚安抚他们的情绪。”
“……”
“嗯?”惜双见林凛央没有回话,有些纳闷,停下正在给她倒茶的动作。
“我在想,”林凛央指尖摩挲着杯口,旁若无人地瞅着他,“先生除了精通歧黄之术以外是不是对妖魔鬼怪也有所研究?”
正常人遇见昨天那样的情况,现在应该跟霍管家一样躺在床上休养,胆子再大些者也会对此事避之不及,而不是一大早跑来跟他们商议后续相关事宜。
惜双回瞅她:“我走南闯北多年,要说灵异事件一件也没遇到过,那是不可能的。”
“我说的是研究,并非只是见见而已。”
在今日之前,对于惜双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只凭这么一剑就断定他非常人也太武断了些,瞎猫都有碰上死耗子的时候呢,何况这猫还眼眸清明。
而眼下则是实打实的怀疑了。
——关于刘腾的事,姑且不论轮不轮得到他惜双管,单后续措施做得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从事发时控制人流,到事后对局势简单分析、处理方式——甚至连安抚情绪都想到了。如此种种,无一不说明这个人曾经不止一次打理过类似的事情。
惜双立即明了了她的言外之意:“任何人遇着这样的事情,只要胆大细心一点,都可以解决得很好。”
林凛央视线依然没离开他的眼眸:“但先生处理得好到有些过分了。”
惜双两手撑在林凛央座位手把上,俯下身将她圈在椅子里,眼眸里盛满了深深的笑意,道:“姑娘若是认为在下绵薄之力尽对了地方,大方些夸我两句即可。你如此字字带刺,句句似针,对我一番猜忌,实在扎心。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不管谁听了此话都会认为林凛央太小心眼了,别人帮了你,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显然,许国就是其中之一:“对啊对啊,惜双先生也是帮了我大忙的人,林姑娘莫难为他了吧。”
林凛央:“……”
就装吧你。
于公,惜双让此次事件没有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于私……他们两之间有私事吗?哦,说起来还救过她呢。
细想下来,林凛央不打算再深究,不动声色地扯回被他压在手心的衣袖:“我对先生成见是没有的,好奇一下总不过分吧。先生的确是善于审时度势之人,若异位而处,我未必能做得比你周到。”
惜双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一脸满足,嘴上却说:“哪里哪里,林姑娘过谦了。”
林凛央推开他起身对许国道:“许大人能否将苍凤镇的人丁册能否借予我看看,我要找一个人。”
“找谁?”
“刘腾。”
*
眼下线索只有刘腾和凶尸这两条。林凛央尸道涉猎并不深,只偶有耳闻,且此方面记载甚少,调查起来并不容易,在排除惜双嫌疑后,可查性更是微不足道,所以只能从刘腾开始查起。
林凛央坐在案前看了一上午的人丁册,头直发疼。此镇叫刘腾的有二十几来个人,要在这些人里找出已经灰飞烟灭的刘腾着实不易。
且这册子约莫有十多年未更新了,上头记载的真实性大打折扣,这让原本线索不多的林凛央愈发苦恼。
“林姑娘,门外有位名叫李竹的修士说是要找你。”一位小厮走进来道。
林凛央轻揉太阳穴,道:“烦请你带他进来吧。”
目光落在住址一栏,沉吟片刻,叫住仆人:“等等,你去忙你的吧,我去接待他。”
林凛央寻了张干净的纸,开始疾笔缮写。
李竹低头瞅着门槛,缩着肩膀,心里巴望着林凛央快些到,这守门仆人从一见到李竹开始,便打打量量,令他实在难受得紧。
李竹身量并不高,脸型尖尖,眉淡目细,鼻梁微塌,微微发黄的脸上长满了雀斑,耷脑缩肩,时不时搓搓手缓解尴尬。浑身上下没一处与道骨仙风的修士能搭上边的,若不是那身衣裳与林姑娘相似,守门仆人早就将他轰走了。
“你便是李竹师弟吧?”
李竹抬头,只见一面容清秀,身形瘦小女子立于门槛另一边,他道:“是……是的。你是……林、林师姐吧?”
得,派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人下来了,瞧他这畏畏缩缩的模样,胆子定然大不到哪去。
林凛央道:“说话声音大些,吓不着谁。”
李竹眼神闪躲:“我……我是第一次单独下山,所以……”
林凛央:“巧了,我也是。”
细小的眼睛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道:“怎么……怎么会……”
“就是这样,”林凛央迎上目光道:“你既然来了,我丑话便说在前头——处理异务中遇到的邪祟与后山豢养的邪祟可谓是天差地别,处理方式也不止在纸上排兵布阵,在此情况下,稍有差池便会丹灭身死,死于初次异务中的大有人在。深陷危险时,若只顾着害怕,逃都不知该往哪逃,定必死无疑。相反,临危不乱便事半功倍。”
她顿了顿,决定下猛料:“倘若遭遇险情,我决计不会管你的死活,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跟着我,退堂鼓最好早些打,免得有性命之忧。”
也免得相看两相厌。
“不!我不回去。我愿意跟着林师姐。”他要是回去了指不定得被战风骂成啥样呢,只要一想到战风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李竹恨不得朝天穹派的位置跪下磕三个响头,对于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便好。
原以为李竹会被她此番言论吓回山上,哪成想竟让他更坚定地留了下来。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林凛央:“随我来吧。”
说着朝外走去,行至片刻,偏头不见李竹人影,回头一瞧,只见他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屋里走,已经快走到大堂门口了。
林凛央黑着脸,深吸一口气:“我在这儿呢,你上哪去?”
闻言,李竹脚步顿住,猛地回头,一路小跑到林凛央面前,道:“干……干啥去?”
“走访。”
两人行至主街道上,不知是晌午都在吃饭的缘故,还是昨日浊云覆许府之事引起人们猜忌,眼下街道寂寥无比,偶有行人也行色匆匆,仿佛脚步慢些就回不去了似的。
“哎哎哎,赵四这么着急干嘛去?你后头有恶狗追你啊?”前头一个卖包子的小贩,见此情况有些纳闷,拉住一个熟人问道。
林凛央:“……”这人这么不会说话,怎么做生意的?
小贩发觉赵四后头还有两人,急忙点头致歉。
李竹倒是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反而对林凛央道:“师、师姐,我饿了,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好啊。”
林凛央绕开包子摊,走到烧饼摊前,买了些吃食,分于李竹,两人一起站在一旁打算吃完再走。
赵四:“昨天天气极好,万里无云,而许府上空却乌云密布,这景象持续得有两炷香功夫了,其他人以为许府留不下活口了,谁知竟传出没有死人。”
“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事应该只是个开头。你想想镇长府当时还有修士在祈福,这都成压不住,让许府怨气满天,更别说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了。我猜,用不了多久,苍凤镇肯定会成为一个鬼镇的。”
小贩惊讶道:“还有这事?我昨儿个去进货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府的人怎么说的?”
林凛央将最后一点烧饼塞入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后,朝早就吃完了的李竹道:“吃完了走吧。”
赵四:“那还能有假,很多人看得一清二楚,那怨气浓得哟,啧啧。镇长府的人倒确实解释了,说是什么祈福仪式顺序被打乱了,才会引起天象异常。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这些人隐瞒真相,想把我们撇下,自己跑路,我们可不傻,要知道……”
随着他们愈行愈远赵四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这还是在惜双及时控制的情况下衍生的猜想,若是尸魂案消息被透露出去了,苍凤镇指不定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呢。
多亏了他啊。
林凛央又在心里狠狠地感激了一把惜双,打算此事了结后做点什么报答他。
能让宅子上空天象异起的一定是四度怨气的怨魂,我的乖,这第一次处理异务就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李竹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但他仍旧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他们说的……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我干嘛叫你来,”林凛央边走边将誊写好信息的纸帛递给他,道:“记下后便销毁。
林凛央这话倒说得像是此事成败在于李竹,让他无意间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些什么。
他拿着密密麻麻的纸,数了数足足四五张。
“这么多,怎么记得住啊……”饶是百依百顺的他也犯起难来,怯怯地跟她讨价还价:“这真用得着记吗?”
林凛央冷冷道:“这上面有生辰八字,万一弄丢了,被旁人捡去做法害人,你可担得起?”
李竹一时无语。
他居住在穹山峰时,每每听同门谈论起这个师姐的名字,后面无一不跟上“废物”“拖后腿”“天穹耻辱”等字眼。
若有人灵力长进不大,便会将林凛央拿出来踩上一脚,表明自己并非最差。
李竹本以为林凛央会是个同他一样自卑、怯懦的人;或是性子温温和和,说话细声细语,有一副与世无争气质。
今日一见本尊,李竹实在无法将这动辄就让他担责任的师姐,跟他人口中的“天穹废物”挂钩。
下山之前,于浅师姐曾找过李竹一次,刨去安慰鼓励的场面话,余下的便是对林凛央的赞赏——符篆、剑法一一精通,处理问题思路清晰,除了没到金丹期,灵力不够以外,没什么大缺点。还说,便宜他了,只用躺着便能受耀。
她们同历练有五年之久,若林师姐真如其他同门所说那样一无是处,她们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平日里李竹听师兄姐们说起初次历练,大多都是前辈冲在前面,他们在一旁观摩,事后总结陈词;对新人说话也是鼓励居多,再不济,也不会说出“我不管你死活,要走早点走”这样的话,若不是李竹更害怕看到战风那张黑脸,眼下怕是已然被吓出苍凤镇了。
林凛央能力强不强李竹目前还不清楚,他倒觉得这个师姐性情过于凉薄了些。
“事情缘由师叔告知于你了吧,那我们就先……”
“没有……”
若不是林凛央耳朵尖,这两字便随着空气飘进鼻腔,而非耳中。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接。
林凛央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简述了血腥场面。
李竹问道:“为什么不直接从许府开始调查?还有那许夫人嫌疑这么大,也可以从她那里查起呀。”
林凛央反问:“你会怎么做?”
“我……我哪……我哪知道啊?”李竹有点紧张。
林凛央:“说吧,没事,错了没关系。”
李竹看林凛央的神情不似作伪,才敢说出想法:“就……就可以先禁止出入人员,然后一个个提审,总能问出来的。”
林凛央并没有急着否认,提了个看似无甚相关的问题:“你还记得天穹除邪铁则吗?”
“以人为先,控制伤亡;以宗派荣誉为要,誓与凤鸟共存亡。”李竹十分疑惑,不过只将人关几个时辰吗,怎么想都跟这两点没什么关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