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霁自知这事不好处理,京卫指挥使项忠项大人还有一层身份——武安侯府的小侯爷。
武安侯自来是英国公一派,二爷在朝中和英国公派系来往不深,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这事可大可小,若小侯爷揪着这事不放,将二爷牵扯进去也未可知。
但二爷和温夫人的关系眼下还不能暴露出来。
罗霁没有办法,只能低个头,开口解释:“实在抱歉扰了大人办案,我只是刚巧路过瞧见有人受伤,出手相助罢了。”
项忠瞄他一眼,随即散漫一笑,“原是如此。”
心里却不信他这鬼话,既是出手相助怎的见了他就跑?不过他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他是个武痴,今日见着了身手这么好的人,定是不想放他走的。
项忠一挑眉,道:“不过今日这案子是要移交刑部的,还是得麻烦你和我去一趟,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罗霁已经猜出小侯爷办的是什么案子,只得硬着头皮道:“任凭大人差遣。”
项忠听到这话心满意足,转而叫卫兵将人好生看顾着,又特叫心腹蒲尧章去给二爷送信。
他不想招惹傅伯山,才专派了蒲尧章过去,传话他过两日亲自将人送回去,这也算是以礼相待。
想来二爷不会为了个护卫亲自过来,他便能多留这人几日,总能抽出时间同他切磋。
这般想过一番,项忠得意地一拍尘土,往马车那处去了。
雨势仍不见小,罗霁看向远处站着的温夫人,衣衫已经被雨打湿,神情却还算平静。
有项指挥使在,他不好继续插手,只得将心思都歇下,眼睁睁看着人淋雨。
雨水溅出泥泞,温幼槐站在路边,依偎着发抖的红鸢取暖。
护卫和鸿安受了些皮外伤,两人正在被官兵问话。
项忠轻喝一声,红鬃烈马打着喷在人前停了下来。
拿着马鞭下了马,才看清面前女子的模样,一双眉眼生得极俏,这会儿受了惊吓,白面柳眉,好似病西施。
他走了过去,边询问身份边想这姑娘和二爷会有什么关系,却听到她自称宋府的少夫人,不禁一抬眉又多看一眼,却没多问,唇角微向下一抿,道:“夫人暂且不要离开,过会儿还得劳烦夫人去趟衙门。”
女子安静本分,在经历过这样的意外后似乎也情绪平稳,应了声后垂着双眸。
项忠复又上马往宛平城里去,临走前叫人将她们带去树下躲雨。
温幼槐站到树下后才觉得没那么冷了,抓着红鸢的手微微捏紧。
远处官兵云集,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红鸢逐渐稳住心神,才哑声问:“主子,你不怕么?”
怎么可能不怕?
温幼槐方才怕得连唇都张不开,回话时都是强迫自己开的口,这会儿才好多了,朝红鸢微一点头:“没事的。”
这时鸿安和侍卫也往这处赶了过来,温幼槐望着对面庄田里的官兵,突然想到方才救她的那人,那人分明没穿军服,是恰巧救下她的路人么?
未免太巧了些。
“主子,你可认识刚刚救了你的那男子?”红鸢突然开口问她。
温幼槐有些惊讶:“我不认识的,莫非你认识?”
“不认识。”红鸢摇摇头,“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或许是多想了罢。”
温幼槐蹙眉,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鸿安赶了过来,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
袁观接到信,抬脚往书房走去。
二爷这会儿却在房里同兵部侍郎、户部的几位大人说话,他不敢擅自叨扰了,在门外兀自等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大人们从里头出来了,二爷在后面迎送,袁观悄悄凑到二爷跟前将事说了,二爷面色不改,站在檐下将人都送上长廊。
而后回了书房,脸上笑意收了起来。
“是什么人来送信的?”傅伯山问。
“我瞧着应是指挥使跟前的亲信蒲尧章。”袁观答道。
傅伯山双眸微眯,项忠是英国公的人,与他一向来往不深,不过一个护卫,抓便抓了,却也用不着专派心腹来同他说一声,像是必要他安心似的。
只是如此却欲盖弥彰。
“你可知抓的是谁?”傅伯山若有所思。
袁观挠挠头:“听蒲大人的描述,头窄肩宽,面色微黑......这样的护卫府上不说有十个也有百个,我却猜不到抓的是谁,二爷可是要我去查一查?”
没等袁观回话,傅伯山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起身往门外走。
外面正下着雨,袁观匆匆给二爷披上氅衣,“二爷!咱这是去哪儿?”
远方落下一声雷,傅伯山神色岿然,拢了氅衣大步走进雨中,肃然的声音同斜雨一并落了下来,“被抓的是罗霁。”
袁观摸不着头脑,二爷怎知被抓的是罗霁呢?罗霁这段日子正被二爷调去宋府盯着,倘若真是他被抓了,怕不是温夫人出了事......
袁观一惊,忙跟上去,吩咐人备马。
......
马车上点了炭,袁观将氅衣烘干了又递了回去,二爷却没披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车内十分安静,良久傅伯山才开口:“传闻项忠这人是个武痴,某次太痴迷于旁人的身手,误抓了宁王身边的人,后来被老侯爷打了三十大鞭去谢罪,闹得宫里都知晓了,陛下出来调停,宁王才只得作罢。”
袁观点点头:“这事我曾有所耳闻,私下里吃酒时还听人骂过他,只说他空有一身武功,脑子却蠢笨。”
傅伯山并不赞同这话,淡淡道:“这正是陛下信任他的缘故,虽看着是英国公派系的人,国公爷瞧不上他,却不常让他做事,他背靠大树却不沾染枝叶,未免不是大智若愚。”
“听二爷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袁观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又道,“莫非二爷是说项指挥使瞧上了罗霁的身手,才借口作证将人留下的?”
能让项指挥使都羡慕的身手,府上怕是也没几个。袁观这才明白二爷是如何猜到的。
转而又有些担心,倘或真是温夫人出了事,有罗霁在,她的安危却不必担忧,可二爷就这么过去,旁人会怎么想......
傅伯山闭着双眸,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温幼槐得知真相时的样子。
她怕他么?
可她若是愿意来他身边,断不会遭遇如此危险。
三天也好,五天也罢,只要她能想明白,他可以给她时间。
但现在落入险境,她身边却没人能照料她......
傅伯山慢慢握紧了茶盏。
*
雨越下越大,项忠一收到杨钟平被活捉的消息,立刻叫人整顿收兵。
躲在树下的温幼槐也被官兵请到了路边,等人收整完毕上马车回京都。
她担心银子的事,但眼下却不可能再继续去宛平,转而又想到自己久久未归,便想和官兵打个商量,让人去府上送个平安信。
不知打哪儿来了一声惊雷,远远地像要劈在地上,温幼槐站在泥泞的路边,刚要开口,不由一颤。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青帷的马车从远处冲出雨幕,檐上玉石泠泠相撞,正巧停在了她的身前。
马车刚停稳,车上的人低身出来,一身玄色氅衣沾湿雨雾、随风溅起水丝,那人眉梢泛着冷意,微一蹙眉,周遭的天色顿时寂寥。
隔着雨幕,温幼槐心中猛然一震,下意识侧身避开,慌乱地将头低了下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雨愈发大了起来,她衣衫早已被打湿,外头罩着的斗篷也湿透了,已经顾不得想这许多。
现在的她应是十分狼狈的,又低着头,他应当认不出她。
思索间,余光瞥到那人的身影并没朝自己走来,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距离自己不远,和方才问她话的那位大人说话。她隐约听到他叫那人指挥使大人,京卫指挥使拱卫京师,可以说是京都兵营最高长官,这么大的官,见了他却也客客气气的。
而后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声音被雨声盖了过去,又见傅伯山去了别处,许是还有什么事要办。
她方才听官兵闲聊时,约莫猜出这次缉拿的人是谁,但杨钟平的案子和吏部有什么关系?竟叫傅伯山亲自来一趟......
温幼槐没心思再去想,只想着赶紧上马车回去,最好不要和那人碰面。
垂眸思定,拍了拍红鸢的手让她等在原地,自己则往路对面的红面罩甲官兵走去。
官兵面色严肃,她走到跟前小心翼翼询问:“官爷,我现在可能走了?”
话音未落,肩上突然一沉,玄色洒金氅衣的一角飘入视野,暖烘烘的温度顿时将她罩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雨。
温幼槐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猝不及防撞上身后那人坚实的胸膛,那人纹丝不动,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头,“......上马车。”声音低沉有力。
温幼槐脸上登时烧了起来,想从他手下挣脱出来,却被他按住了肩,掌下用了几分力道。
“你若不想,我便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温幼槐恼得脸色通红,这人未免太无赖!
但她哪有力气和他抵抗?不远处纷纷投来几道视线,温幼槐不敢再赌,憋着火和他上了马车。
不远处的项忠看见这一幕,皱眉想了片刻,问身边的蒲尧章:“傅二爷还有个远亲妹妹么?”
蒲尧章摇了摇头,恭谨地答:“从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