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山高中食堂迎来最热闹时分，透明挡板挡不住从教室冲来觅食的男同学，不锈钢餐桌沾上油花尤其光亮，餐盘圆形区域里永远放着尺寸不和的水果。
打完汤坐下，高语欣发现自己餐盘里又多了一个鸡腿，她贴贴旁边人，“亲爱的真好，可是你每天吃饭太快，我妈说这样不容易消化，对肠胃不好。”
话还没说完，苏有梦已经飞快打扫干净，举起托盘要撤退，“天热一点胃口也没有，都给你吃。爱你噢，走啦。”
“又去画室啊，不睡午觉啦？”
回答她的只有摇摇手动作，苏有梦很快消失在人来人往食堂门口。
最近美术技艺大增，八成和沈堪眠亲自指导有点关系，听他上课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没耐心而且语气傲慢，胜在全是干货，有时候他好像能意识到这些，会刻意避免。
有时候也不能。
不过他很会抓重点，美术班没理解的东西，经由他嘴再细说一遍，就能领悟八成。他明明会教学生啊，比第一次教她的时候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摸了摸头，铅笔敲在她脑瓜上的感觉久久不散，跟一道轻悄悄紧箍咒似的。
午休时间结束，美术班同学陆续回来，大家讨论今天代课老师没来，那个传说中很温柔的老师要回来。苏有梦把素描纸换好，抬眼就看到走进教室的宁野。
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非常正式的打扮，几步路走得教室里女生尖叫声不断。宁野扫了眼，在角落看见她也愣了一秒，相视笑了笑。
最后一次见到宁野，她才念初一。拆迁之前他们全家就搬去北京，没想到同学们说的男老师竟然是他。
开始练习，宁野把她喊出教室，“宁野哥，好巧。”
“刚才都怕认错人，怎么学美术了？”
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言简意赅，“简单来说，是因为......数学太差。”说完垂下脑袋。
宁野倒也不意外，“小学数学就不行，你妈还让我给补习过。”
想起那个暑假，她赖在宁野家看了不少小说和电视，对方低笑，“可能是我教得太差，不能怪你。”
“没想到现在你又成老师了，希望我这次争气吧。”
“会的，刚看过，画得很好，刚学就能有这个悟性，好好加油，”他微微俯身声音放低，“秒杀教室里大部分同学。”
第一次得到这么中肯的夸奖，苏有梦搓搓小手跑回画室，给沈堪眠发消息。
【美术老师说我画得很好哎，最近是不是有进步啊。求夸夸.JPG】，发完收起手机，继续埋头苦干。
沈堪眠正视频，收到消息，不经意嘴角扬起。
周又梅有些惊讶，关心道：“最近睡眠好吗，如果不行，还是要约医生复诊的。”她始终担心儿子状态不好。
“挺好的，您呢，有没有出去散散心。”说完拿起喷壶，给阳台花花草草浇水。他才发现，家里多了好几盆植物，可惜状态都非常一般，苏有梦好像不太会照顾它们，他也不擅长。
“堪眠，在浇花？”周又梅听见喷水的声音，带着诧异。
“嗯，帮我看看，是不是快死了，叶子都蔫了。”
翻转镜头一瞬，周又梅瞥见卧室粉色的四件套明显愣了一下，视线落回植物，“哎呀，快把烂的叶子剪掉，多晒太阳试试。”
几盆被他移到阳光下，视频里通话继续。
“我没事，爸爸最近去欧洲了，轻松很多。”周又梅在考虑要不要问沈堪眠。
“那就好，小姨下周就回去，可以陪您。”沈堪眠看母亲欲言又止，这才注意到镜头不小心拍到身后的床，解释道：“朋友家孩子，暂时住这儿，和Nicole，一个高中。”
周又梅停顿一下，又恢复笑容，“那要好好照顾，多辛苦一点。”
“嗯，画廊还有事，先挂。”沈堪眠挂断视频，随手翻了翻旁边的画架。
挺好，是有进步。
当初的决定，或许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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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沈堪眠正蹲在阳台，见她回来把手里花盆递过去，“拿好，打点营养液。”
“买了好多花啊。”苏有梦感叹，绣球、百合、铃兰，都已经含苞待放，衬得旁边那几盆更加凄惨。
“你那几盆鬼东西恐怕活不了了，放弃吧。”
听完欲哭无泪，她端起那盆番茄苗，“买的时候，老板保证很快就可以种出超级好吃的小番茄的！”
沈堪眠没好意思告诉她，他把照片给花圃老板看过，人家说这是扦插苗，根本不是种子苗。早衰低产，新手在家种不活。
他买的这些倒是好养活，兴许能弥补一点心理落差，对上苏有梦哀怨眼神，还是把营养液倒进去，“也不一定，再试试，说不定它命比较硬。”
“多倒点多倒点。”
“好。”
洗过手，沈堪眠听见苏有梦在房间自言自语。
他靠在门框望，她还蹲在那些花盆旁边，地上手机在放彩虹合唱团的歌，双手合十，念咒一样许愿，“小叶子，小番茄，小花，还有画板和小马扎，超级喜欢你们的，有你们陪我真的超级幸福，可千万别死啊，保佑我能吃上自己种的番茄，还有画出能上墙的绝美作品......”
心底忽然划过她睡在衣柜里的模样，恍如被细小的针扎到。
“苏有梦。”沈堪眠喊她。
“干嘛？”苏有梦没回头，半天没动静，她回头等下文。
“没事，夸夸你。”
白天没收到回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消息，现在看来，是收到了。
她浅浅歪头，眯着眼睛，“那我也夸夸你吧，我猜你是有一点点功劳的。”
沈堪眠轻笑反问：“只有一点点？”她煞有介事抿抿嘴。
“陈阿姨最近烧的菜不合胃口吗，你吃的不多。”感觉她瘦了，蹲在那里抱着腿，小小一只。
苏有梦下巴磕在膝盖上，缓缓挪回身子，继续盯着花盆，回道：“很好吃啊，只是天热了，没什么胃口。我本来吃的也不多，不用管。”
“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桌上手机震动，他冲着阳台喊，“手机一直在响。”
“帮我拿一下，腿麻了。”她蹲太久不想动。
屏幕上显示班级消息，老师在反复强调疫苗接种通知。
【请各位家长仔细阅读，确认后回复收到。】
手机递出去，沈堪眠却没走，问她：“学校通知家长会之类的，怎么办？”
她点开群消息，上下翻了翻，自己打了个：【收到。】
......
“我就是我的家长，嘿嘿。家长会不去就行了，老师都知道。大家都管自己家孩子，没人会注意谁来谁没来的。”说完把手机扔回床上，望着窗外没再说话。
沈堪眠出去给秦文星打了通电话，再折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画架面前，叼着笔苦思冥想，“什么坏习惯，铅中毒脑子变笨，”从她嘴里抽走笔，又说，“手机给我。”
她随意指了指床上。
沈堪眠发现她不爱玩手机，从没见她打过游戏，也极少和同学聊天，手机像个摆设，到处乱扔。
“密码。”
“没有密码。”
他点开群把潜伏的苏有梦退掉。
“你在干嘛，检查我手机吗？没有早恋，随便看，清清白白。”
沈堪眠语气严肃，“早恋试试呢？”
“哎哟，哥哥，三大面我都弄不清，还想弄清爱情？谁要跟我们这种没日没夜的美术生搞对象啊，”苏有梦翻了白眼推他，“管的真宽，快走吧快走吧，明天不是还要出差，快去睡觉。”
沈堪眠回到隔壁画室打开手机，秦文星已经把他拉进群聊，他把备注名改了改。
苏有梦画完伸了个懒腰，见高语欣发来的聊天截图，配上一个吗喽惊恐表情包。
【收到。】
发消息的人——高一（3）班苏有梦哥哥
......
无敌欣：【你还有哥哥？】
夹心苏：【说来话长，多少是有一个吧。】
无敌欣：【？？？哪来的哥哥？】
夹心苏：【买儿童乐园餐送的。】
随即打开沈堪眠对话框，质问他。
【为什么假冒我哥哥？】
过了一会，沈堪眠回复，是一条语音。
“你不是说想有人管，我正好喜欢管你，一举两得。”
“......”
睡觉前她用凳子把衣柜门挡住，抱着喵喵钻进了被窝，突然觉得，沈堪眠在的话，也没有那么害怕。停电也好，停水也好，一个人睡觉也好，都没那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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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堪眠第二天早班机飞港城。
费南风喝了口咖啡，颇有感慨：“你接这单，我还挺意外的。”
一直合作的酒店品牌，找到风眠，希望沈堪眠继续合作，负责今年全线节日礼盒的商业插画。前两年更换合作画家以后，反馈始终不好，他犹豫了许久，决定试试，笑回：“总要回来干活的。”
毕竟总有人支着下巴问他——
沈堪眠，画画挣钱吗？
沈堪眠，那你属于画得好的吗？
沈堪眠，这么挣钱你为什么天天无所事事？
还有。
我想吃盒子上有你画画的月饼。
“行啊，之前好几个品牌年年都问，这次复出以后，应该有得忙。”
“看着谈吧，短时间我应该都在南城。”
费南风有种感觉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兄弟整个人，看着轻松愉悦不少。
航班服务专员提醒他们可以登机，沈堪眠起身，摸到大衣口袋里那张便签。他出发带上画室门的时候，正好掉落在地毯上。苦心练习的楷书配上一些乱七八糟文字，外加功力大增的幼稚插画。
亲爱的假冒伪劣哥哥：
祝您出差顺利，不要忘记带好吃的回来噢。
还有记得也要给喵喵买伴手礼。
（记得看幼猫能不能吃。）
超级漂亮又可爱的苏有梦大美人
（爱心爱心爱心）
沈堪眠把它对折再对折，塞进手机壳里。
拇指再次触摸手机壳背面时候，会感到被纸张顶起的浅浅凹凸，很像洒下的种子，野蛮生长，即将冲破最后一点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