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足以让一座城市变了模样，也足以让一个人的心，覆上厚厚的尘埃。

2017年3月18日，南都。

正是初春，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但陆小柏无暇欣赏。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专注的脸。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将最后修改好的项目策划书初稿保存、提交。文件名清晰地显示着——《关于枳云科技“芭乐AI”项目合作规划方案（初稿）》。

“芭乐AI”，这名字透着一股莫名的……接地气？陆小柏敲下发送键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办公桌旁边的茶几上还摆着几个芭乐，是她一直都爱吃的水果。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周末，难得的清闲时光。

陆小柏刚洗漱完，手机视频通话请求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卫静和柳悦君的名字。她按下接通，两个熟悉的面孔立刻占满了屏幕。

“小柏！！”卫静的大嗓门差点掀翻屋顶，背景里还能听到叶云博无奈的“轻点儿喊”。

“重大消息！特大消息！我要和叶云博那家伙结婚啦！！”

屏幕里的卫静激动得满脸通红，旁边的柳悦君也笑得温柔：“恭喜恭喜！”

陆小柏愣了一下，随即也笑开：“可以啊卫静，动作挺快。恭喜！”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涟漪。结婚了啊……真好。

“快说说，怎么回事？叶云博那嘴炮王，怎么就把我们大美女搞定了？”陆小柏来了兴致，一边吃着芭乐，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酸奶喝了一口。

“哼，还不是他死缠烂打！”卫静嘴上嫌弃，眼里的甜蜜却藏不住，“你们是不知道，这家伙当年高考明明能上京大的，非报了我们隔壁的省理工！成天往我们川传跑，不是蹭课就是蹭饭，一来二去……”

“哦——”陆小柏和柳悦君默契地拉长了音调，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行了行了，说正事！”卫静清了清嗓子，“婚礼定在3月25号，就在N市，我们母校署光中学的大礼堂宴会厅！你俩，必须到场！尤其是你，陆小柏，伴娘！必须来！”

陆小柏握着酸奶盒的手指紧了紧。回N市？署光中学？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仿佛瞬间被这两个地名唤醒。她下意识地想找借口：“最近公司项目忙，可能……”

“不行！”卫静立刻打断，“我不管！项目再忙，姐妹的婚礼你敢不来？陆小柏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来当伴娘，这辈子我都跟你没完！”

柳悦君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小柏，回去看看嘛，好久没聚了。辛辰也会去，到时候我们‘三剑客’加‘家属’，正好凑一桌。”她顿了顿，小心地看了陆小柏一眼，“大家都挺想你的。”

陆小柏沉默了。

她知道柳悦君话里的“大家”可能包含谁，那个名字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口，不碰还好，一提就隐隐作痛。

她想问一句“他呢？”，但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七年了，问来做什么呢？或许，他早已不在那个圈子里了。

最终，在卫静“不来就绝交”的威胁和柳悦君温和的劝说下，陆小柏败下阵来：“……好，我去。”

挂了视频，房间里重归安静。陆小柏看着窗外，南都的繁华与N市的记忆交织，让她有些恍惚。

周一上班，陆小柏硬着头皮敲开了老板陈科亚办公室的门。

“请假？陆小柏，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枳云科技那个项目马上就要进入关键对接期了！‘芭乐AI’！多大的蛋糕！你这时候请假？”陈科亚，一个典型的被岁月摧残的，而且还是程序员出身的中年男人，嗓门洪亮，中气十足，此刻正瞪着眼睛，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陆小柏脸上。

陆小柏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拿出职业化的笑容：“陈总，是我最好朋友的婚礼，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娘必须到场，实在推不掉。就三天，周五下午走，周一早上保证回来，绝对不耽误工作。枳云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初步对接，线上沟通可以随时进行。”

陈科亚盯着她看了几秒，大概是觉得这理由还算过硬，加上陆小柏平时工作能力确实突出，终于松了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三天！多一天都不行！还有，枳云这个项目，必须给我拿下！听说他们的创始人是个清华的高材生，年纪轻轻就很不简单。这两年他们那个短视频APP‘枳云’火得一塌糊涂，‘芭乐AI’是他们下一步的重点，我们必须抢占先机！”

“明白，陈总。”陆小柏点头，“关于枳云的创始人，您这边有更详细的资料吗？知己知彼……”

“自己查去！”陈科亚摆摆手，“能查到多少看你本事。总之，这个单子拿下来，年底奖金少不了你的！”

陆小柏应声退出办公室，心里却在犯嘀咕。

她之前也查过枳云科技，这家公司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发展迅猛，背景却相当神秘。公开信息里，股东层面都是些投资机构，真正的创始人或者实控人信息被保护得很好，根本查不到具体姓名。

“清大高材生……年纪轻轻……”陆小柏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指尖在鼠标上滑动，屏幕上是枳云科技的官网，简洁大气，科技感十足。她眼神微凝，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管你是谁，这个项目，我拿定了！”

时间一晃而过。

3月25日，S省N市。

春日的阳光温煦，洒在署光中学那熟悉的梧桐道上。校园内早已经布置得彩球飘扬，人声鼎沸。

“恭贺高2010届状元叶云博与女神卫静新婚快乐！”拉红色横幅的大字尤其醒目。

陆小柏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伴娘裙，站在酒店门口迎宾。裙摆很轻盈，衬得她身姿窈窕，只是脸上那职业化的微笑，多少带了点疏离。

七年未归，N市变化不小，但署光中学那标志性的红砖教学楼，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怀旧气息。梧桐树随风飘扬，似乎在回溯着他们的过往……

柳悦君挽着辛辰的手臂走过来，辛辰如今是省队的乒乓球队员，身材挺拔，气质沉稳了许多，看到陆小柏，笑着打了声招呼。

柳悦君则拉着陆小柏的手，低声问：“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陆小柏笑了笑，“就是感觉……有点像做梦。”

“一会儿还有更像做梦的呢。”柳悦君眨眨眼，意有所指。

陆小柏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被旁边招呼客人的声音打断了。

婚礼仪式即将开始，宾客陆续入场。陆小柏作为伴娘，站在新娘卫静身边，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满脸幸福地挽着叶云博。叶云博今天倒是捯饬得人模狗样，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一脸郑重。

音乐声响起，灯光聚焦。司仪走上台，说着热情洋溢的开场白。陆小柏的目光有些游离，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又模糊的面孔，都是当年的同学。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伴郎团的位置，靠近叶云博的那一侧，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修长。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侧脸的线条比记忆中更加清晰、硬朗，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和……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七年未见，他变了，又好像没变。

那双眼睛，依旧是深邃的，只是此刻望向前方，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的喧嚣、音乐、灯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陆小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是他。

戚枳光。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出国了吗？不是……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让她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捧花，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台上的戚枳光微微侧过头，视线朝这边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隔着七年的光阴，隔着喧闹的人群，隔着无法言说的误会和心结。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很轻，很淡，像是掠过一个陌生人，随即又平静地移开，重新望向前方的新郎新娘。

陆小柏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陌生人？

原来，在他眼里，她早已是陌生人了吗？

也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婚礼上。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只是那微笑背后，有多少翻江倒海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

全新的他们。

在这样一场盛大的婚宴上，以伴娘和伴郎的身份，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这，是命运的玩笑，还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