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四十七分。

东翼走廊的灯光调至夜间模式，苍白的应急灯在金属墙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白予简站在档案室侧门的阴影处，银灰色发梢在冷光下泛起哑光。指尖轻敲终端，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一张精心测绘的路线图。

同时精神触须无声展开，织成一张半径五十米的感知网。

三楼资料库有两位值班人员正在交接班，走廊拐角的机械警卫正处于低功耗待机状态，还有……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身后响起，并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加重了脚步，让作战靴的橡胶底故意在金属地面上拖出懒散的摩擦声。仿佛生怕这位B级向导听不出来者是谁。

“等很久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擦过耳际。

白予简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说不定嘴角还沾着点糖粉。于是只是抬起手腕，将终端稍稍后倾：“你确定这条通道安全？”

屏幕上，档案室的三维结构图正在缓慢旋转，其中那条被红标标注的通道如同一条蛰伏的蛇，蜿蜒贯穿核心区，最终指向东翼某个隐蔽的坐标点。

但身为在东翼生活了七年多的B级向导，他从未在那个位置探索到任何疑似出口的痕迹。

“前天‘帮忙’检修训练场时发现的。”江恪凑近半步，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得意，“监察处的登记表上可找不到这个，似乎是楚家特批的应急通道。”

楚家，这个姓氏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比自己所在的白家简单。为何要避开监察处私自建立这条通道？若是为了方便楚云骁查阅某些机密，为何唯二两个出口不是建立在能力者日常生活的西翼？如果另有所图……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闪过，但白予简最终只是轻轻颔首：“带路”

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

这个简单的回应让江恪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他转身面向墙壁，手指在看似平整的墙面上游走，最终用指节在某块砖缝处轻轻一扣。

“咔嗒”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墙面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幽暗的通道入口。

潮湿的金属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跟紧点，好搭档。”他头也不回地迈入黑暗，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散漫，“这地方岔路多得像迷宫，走丢了我可懒得找你。”

通道向深处延伸，远比白予简预想的要长。幽蓝微光从两侧墙壁渗出，将狭窄的空间映照得如同深海。那些排列整齐的六边形格栅像是某种活物的呼吸孔，随着他们前进，有节奏地明灭闪烁。

浅灰色的瞳孔逐渐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待看清墙上发光的格栅，不禁微微收缩。

这些特殊的蜂巢结构他再熟悉不过，是高阶精神力过滤网，常被塔用来监控或屏蔽异常能量波动的精密装置。每个六边形单元都是独立的感应器，哪怕再细微的精神力波动，只要从其表面拂过，也能精准捕捉。

他缓步前行，呼吸平稳得如同沉睡，精神触须却已悄然展开。那些银蓝色光丝如同月光下的薄雾，无声地沿着金属墙面流淌，在格栅与管道的间隙间轻盈游走，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监测节点的感知范围。

这种程度的精密操控若是放在普通B级向导身上，恐怕早已汗流浃背。

但白予简只是微微垂着眼睫，脚步依然保持着那种教科书般的标准节奏，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地跟在江恪身后三步的距离。连衣摆晃动的幅度都控制在最小范围，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夜间巡查。

只有偶尔从通风口吹来的气流，才会让额前几缕银灰色的发丝轻轻晃动，在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走在前方的江恪突然停下脚步，靴底在地面不着痕迹地一碾。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一个无声信号，让他身后的白予简立即收敛了所有外放的精神触须。

两人瞬间静止，仿佛融入了通道的阴影中。只有墙壁上那些六边形的蓝光仍在无声地脉动，在金属表面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江恪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黑暗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一缕黑红相间的能量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窜向上方的通风管道。

“咔嗒。”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械脆响从管道深处传来。

当江恪收回手时，掌心多了一枚冒着青烟的微型探测器。

他随意地把玩着这个小装置。外壳上精致的鹰隼徽记在幽蓝的管道照明下若隐若现。

“楚家的‘看门小鸟’。”指尖稍稍用力，探测器便在黑红能量的侵蚀下碎成齑粉，“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白予简凝视着飘落的残骸。

这种采用量子加密技术的监控装置，通常只部署在塔内最高级别的禁区。

他忽然意识到，这条通道通往的恐怕不止是普通的机密档案室，而是塔最核心的机密数据库。

两人沿着走廊继续前行，脚步声被刻意控制在通风系统的运转节奏里。

一扇铁门突兀地嵌在通道左侧墙壁上，斑驳锈迹在门板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门锁旁的认证屏蒙着厚厚的灰尘，指示灯也已然熄灭，像是多年无人问津的遗迹。

江恪在距离铁门三步远的地方突然转向，状似随意地靠在了墙边的配电箱上。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食指则漫不经心地叩击着金属箱体。指节与铁皮碰撞的声响巧妙地融入了头顶通风管道的嗡鸣中。

咔、咔、咔——

随着最后一声轻响，配电箱面板突然松动，无声地滑落在地。

藏在面板后的六边形认证屏显露出来，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冰晶，在昏暗的走廊里泛着幽幽蓝光。

“看来楚云骁那家伙没少往这里窜。”

他嗤笑一声，指尖再次窜出一缕黑红相间的能量。

那能量如同有生命的蛇，灵活地钻入冰晶的细微缝隙中。所过之处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能量与冰晶在进行某种奇特的共鸣。

随之渗透，细密的裂纹开始在认证屏表面蔓延。

这些裂纹并非随机扩散，而是精准地沿着某种预设路径延伸，逐渐在屏幕上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图案：楚家的银色鹰隼家徽在幽蓝的冰晶中浮现，每根羽毛的纹路都纤毫毕现，锐利鹰爪下踩着半截断裂的锁链。

“借助这玩意儿应该能骗过生物识别。”江恪歪头解释，语气轻佻得像在讨论天气，眼神却紧盯着裂纹的走向，“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就在认证即将完成的瞬间，异变突生。

黑红能量突然剧烈翻涌，如同被惊醒的毒蛇般骤然窜起，将整个认证屏包裹其中。冰晶在其侵蚀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随即化作一团朦胧的雾气。

其中，影像逐渐凝聚成形。

最先浮现的是那副标志性的战术目镜，镜片上跳动着数据流的冷光。随后是镜片后那双永远平静如水的眼睛……

沈昭的影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们面前，仿佛正透过时空注视着这场夜袭。

就在白予简与影像四目相对的刹那，颈间的银坠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危险。精神触须瞬间在意识中绷紧，银蓝色光丝在指尖若隐若现。

但当他即将做出反应——

“滴”的一声轻响划破了紧绷的空气。

认证屏骤然亮起刺目的绿光，机械女声用那种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宣告：“权限认证：临时S级，通道开启。”

铁门旁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幽深的狭窄通道，内壁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两侧墙壁间距极窄，几乎要擦着肩膀才能通过。

从入口外渗入的微光在通道内迅速衰减，只够勉强勾勒出前方几步远的轮廓。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金属锈味，混合着某种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气息。

但白予简的视线却仍就死死锁定在认证屏上。

在绿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瞬，他分明看见，影像中沈昭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这个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随着认证屏的熄灭一同隐没在黑暗中。

依照自己对此人的了解，那绝不是一个完整的微笑，反倒更像是某种确认后的放松。

“喂，看够没有？”

江恪不耐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黑发男子已经大步走进通道，作战靴碾碎地面散落的冰晶，发出细碎的脆响。侧身回望时，应急灯自动亮起的幽蓝光线为其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色调，琥珀色瞳孔则在阴影中微微发亮。

“再磨蹭下去，楚少爷的这份‘人情’可就要过期了。”

尾音刻意拖长，带着几分戏谑。

于是白予简将目光转而投向通道深处。

黑暗中传来精密机械运转的嗡鸣，像是齿轮咬合的声音，又像是精神波动监测仪启动时特有的频率。

而自己胸前的银坠正持续散发着异常的热度，似乎与通道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奇特的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迈步跟上江恪。

感应到人体温度，通道两侧的应急灯次第亮起。

幽蓝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而扭曲，如同两道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