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向骞的手已经紧紧攥住了万小桥的手臂,万小桥还是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拜谢后,和远木一同离开。
这里已经是尸山血海,那群马贼死得凄惨,万小撇过头不看,嗅着浓烈的血腥气,任远木牵着他走。
两人越走越远,留给向骞一个不会回头的背影。
万小桥与远木走了很远,在一处还算安宁的村子里暂时歇脚。
收留他们的农户是一对夫妻,很是年迈,步履蹒跚。他们不离开这里,除了腿脚不便,还觉得年龄大了,没几年好活,便懒得折腾。
远木很累了,他早早躺上床休息。万小桥在床边服侍,他没有忘记前几天远木吐血的事情,这似乎和自己先前的症状有点类似。
万小桥问他:“师父,你是不是生病了?”
远木摇头。
万小桥有些生气,问道:“师父你干嘛骗我,你没生病干什么吐血,你现在和我之前简直是一摸一样。我本来以为自己没多久活头了,可是你把我接走后,我却好了,而你却每况愈下,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远木没有回答,万小桥知道问不出什么,但他隐约能猜到一些。
他跟着远木学习过很多关于道法方面的知识,也能简单起卦算命,为他人相面。此时的远木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憔悴,面相上有隐约的变动,他的命格已经在悄悄改变。
这家的夫妇看到远木身体状况极差,便自主寻了大夫来看。万小桥很感激他们,拿出了身上不少钱作为报答。
农妇抬手拒绝说:“我这个老婆子都快死了,要你们的钱干什么,我和老头子还有钱呢,从我儿子儿媳被土匪杀了以后,我们老两口天天以泪洗面,现在有人来家里做客,也算不寂寞了。”
农夫也点点头,说道:“对呀,这个大夫医术很好的,也是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才留在这里的。”
大夫为远木把脉,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啧啧几声,深身叹气:“这病都伤了肺腑,沉疴难医,最多就三个月的活头了。”
万小桥心下一沉,急忙问:“大夫,我师父这是什么病?这么突然这么重了,他之前应该是没有这个病的,好像是这一年突然开始的。”
大夫摇头,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此时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万小桥想伸手拉住大夫,想求求他再想想办法。
“你可以给他找点好药材,吃着也许能多活一段时间。”大夫留下一句宽慰他的话。
周围人都走开后,万小桥对着床上还昏迷不醒的远木喃喃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做了什么。是不是偷偷给我换了命格,遭到了反噬?”
床上沉睡的人自然不会给他回答,他只好默默生气,又默默流眼泪。
他不想远木死去,他这个师父为了他付出了太多,把他养大,又在他选择其他路的时候,为了不拖累他而转身离开,又在后来他心灰意冷,寻死觅活的时候前来搭救,师父是他生命里的贵人。
或许从前真是师父那番话让他父母放弃了他,可如果没有师父那番断言,父母痛爱他,他也会给他们带去厄运,反而因为其他原因早早死去,更遑论尝一番富贵人家的日子,又尝一番爱恋滋味。
没走过的路,人总是更向往些的,但是万小桥不会了。这辈子就把这条路走好就行了。
这条路现在最棘手的事情就是给师父找药。他其他的也不管了,找到药,为师父续命,赚得几日便是几日吧。这样才能让只有一个人的日子少些。
他现在唯一能找到的,帮得到他的只有向骞了。那时向骞拦着他不让他走的时候,他推开的原因有很多,而其中一个就是对向骞生出的怨气,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
可是从前他没有的自尊,突然生出来要来干嘛,到底是师父重要还是自尊重要,他心里有考量。
他回去找向骞,可是他不确定此时人是否还在枫叶镇,若是路上碰到了歹人,这命可就没了。他自知生得漂亮,为避免路人被人盯了去,临出门前找农妇要了把锅底灰,往脸上抹了个遍,最后穿了一件朴素的灰衣出门了。
好在他到了枫叶镇就看到了英雄帮的旗帜,插得高高的,大概是为了震慑土匪和马贼们。循着旗帜的位置,他找到了具体位置,他找人通报要找向骞。
守卫盯着他看了许久,实在不明白万小桥把脸上弄得灰不溜秋的意图。
“你是谁啊?脸弄城这样干什么,不想让人认出来?找向帮主做什么?我们帮主这几天在处理枫叶镇的善后工作,你没重要的事情,别找他。”日日有人说要找帮主,守卫早就不耐烦了。
万小桥解释道:“我涂脸上的灰不是怕人认出来,是怕……”
是怕被人觊觎美色!这话他可说不出来。
“这……你的帮主他会明白的,你帮我传唤一下,我和你的帮主是朋友。”
“这几天我们帮主莫名其妙多了一堆朋友呢!”守卫阴阳怪气道。
“怎么了?”向骞从外面走来,他问守卫。
守卫看向骞来了,便指着万下桥说:“帮主这个灰头土脸的人说是你的朋友,找你有事。”
万小桥面对向骞,刚要开口,向骞就开心地大喊了起来:“小桥哥,你没走?”
“我……我有事求你。”万小桥结巴了一下。
向骞喜笑颜开,把人拉着进了里屋说:“哥,你饿了吗?刚刚有一家人送了我一包古扎菜做的饺子,绿色皮的,蒸熟了好香。”
被他一说,万小桥一下就饿了,点点头。
吃完后,他和向骞说明了来意,他需要药来治远木。向骞满口答应,带他去帮里的临时药房去看,多名贵的都有。
“要不了这么多。”万小桥低声,“而且这么好的药,我还不起。”
向骞摇头:“不要你还,这些药本来就是为了给百姓用的,你也是百姓的一员,而且你是我的哥哥,远木道长为我算过命,这些自然是送给你们的。”
万小桥抬头看他,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所谓的勾陈得位,所谓的极佳命格,在向骞身上体现如此具体。
眼前的人即使在乱世,也能拥有大多数人的爱戴,占据多数的资源,大手一挥就能施舍他一堆的奇珍药材。好在他是个好人,否则这人间定乱得可悲。
“我会尽量还的,以劳了,以各种方式。”万小桥说。
向骞看出了他的心思,为了维护他的尊严,便温声说:“小桥哥,你非要还的话,可以来我帮里做事。我们帮里五万多人,分布在各地,而在枫叶镇这里也有两千多人,日常会有许多活干,你不如带着道长一起过来,一边照顾他,一边干活。”
万小桥答应,向骞驾着马车去了远木待在地方,把昏迷的人带到了枫叶镇内。
向骞给他找了住的房子,那房子的主人家已经全数远逃,屋子正空着。离向骞住的屋子就十几个步子。
这样近水楼台,向骞日常除了一些公事要做,其他时候都会窝在万小桥的屋子里,理由是来看远木道长。
万小桥知道他的心思,向骞要挽留他,甚至有几次“喜欢”这个词语都几次脱口欲出。
“向骞,我们不合适,我的命不好,会连累你的,而且你的爹娘肯定不会答应的。现在和你在一起,不过重蹈覆辙。”万小桥终于说出心里话。
向骞略有伤怀:“小桥哥,现在没有人能管得了我,这乱世我也不打算生出个孩子来受罪,所以我不用传宗接代,正是因为我已经将自己打理好了,没有后顾之忧,才觉得留住你。”
“你知道吗?我心思很坏的,就算是现在我依旧心机深沉。”万小桥露出那种奇怪的笑,“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推我下了假山,我伤了腿吗?”
“记得。”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想脱离穷苦日子,才故意诬陷你,让你愧疚,让你爹娘收留我。”
“你看,除了下药这些你已经知道的,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万小桥笑,眼中有泪光。
向骞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不明,然后说道:“知道,我都知道。”
万小桥愣住了,泛红的眼睛流下了一道长长的泪痕:“什么?”
“小桥哥,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因为我记得那时候我根本没有碰到你,成亲前一晚,我知道你有目的,我还是去了。”向骞说,“爹娘教我礼义廉耻,叫我为了向家离开你,他们以死相逼,我答应了,可是我不甘心,我怎么连爱你都没有自由,所以我明知你有坏心,还是心甘情愿跳进你的圈套。”
“我这么可恶的人,你怎么会喜欢?”
“喜欢啊,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告诉哥哥你了,我喜欢你,从我还不懂喜欢是什么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向骞为他擦掉眼泪,自己眼眶也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