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崔氏,乃迭代百年的大氏族。历朝历代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深受皇帝赏识。
什么入阁拜相,受奉于太庙,在他们一族中也出过很多人。硬说涵养底蕴,不知比如今的皇族裴家高了多少。
俗话说的好,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尊卑之分更是乱不得。
但是这条规则在清河崔氏这边,确是不管用的。
正是应了那句“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家族里最年长的英国公老太太,哪怕得到了秦王的应允能够坐下,看似不敢就这么实打实的坐着,实则一开始的行礼就没有多端正。
对着屋子里的人来说,秦王也只不过是皇帝众多儿女中的一个。若不是皇后所出,皇帝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他们连皇帝都是以“平视”的角度,一个靠母亲受宠的皇子,他们自然也没有多放在眼里。
秦王尽收眼底,面子上倒是不动声色。
“民间传闻,清河崔氏家风严谨,对血脉十分重视,就连妾室都没有几个,几乎都是嫡系血脉,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秦王看着满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尽的崔家子弟,不痛不痒的说着。
这话自然是讽刺。
崔留良倒是满脸骄傲,还挺像这么一回事的对着秦王作揖:“家中长辈传承下来的,下官不敢辱没了先祖。”
秦王笑了笑没应话,而是转向了老夫人。
“本王此次前来,特地备了一份贺礼赠给英国公老妇人。”话刚刚说完,身后的侍从就上前,站在厅中,把卷轴打开。
“此乃安南将军在乡间意外获得,听闻是崔家失传百年的宝贝。”
此话一出,屋中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卷轴。
就连老太太也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迈着不稳的步伐想要上前,身旁的侍女连忙上去搀扶。
颤抖的指尖在卷轴上来回摩挲。
“这是……前朝的孤本《青河风物志》?”她的声音有着几不可查的颤抖。
崔留良心下一凉,他没有足够的心力能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在一旁。快步上前细细打量着图纸。
只看了一眼,秦王的侍卫就直接收起了卷轴,站到了秦王身旁。
屋内烛火摇曳,崔留良浑身颤抖的拜伏在地上,额头与寒凉的地砖相贴。
“臣……深谢殿下大恩。”
秦王忽然就笑了。
她甩了甩袖子,径直坐到了上首,面容冷静,甚至和崔老太太聊起了家常。
崔老太太颇为意外的看了崔留良一眼,言语间磕磕绊绊的。
兴许是秦王看向她的眼神格外的和蔼,她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开始和秦王谈天说地。
但是崔留良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刚刚秦王介绍是《青河风物志》之后,就派人把卷轴收起来,送到了崔家的库房,崔留良并没有细看。
其实《青河风物志》当年并没有丢,一直都保留在崔家祠堂。百年前太祖建国,世家臣服,把乱世时的家族私军和土地矿山都一一报上,归复了中央。
当时崔家就以风物志丢了为借口,并没有一五一十的全部交给皇家,私下里没少留着。但是如今秦王又拿来了一本,那必定是假的。
但是秦王凭什么觉得是真的?
莫不是她已私下摸清崔家的底细,今日就是来问罪的?崔留良暗了暗眼神,思绪漂泊不定。
现如今藏在崔氏祠堂的那本《青河风物志》上最重要的就是私兵驻地,就是不知道秦王赏赐的这本里有没有。
这时管家也凑到自己跟前,低声说道:“安南将军和曲掌言想要去祠堂拜见祖宗,下面的人不敢私自决定,想要您给个准话。”
“他们要去祠堂……”崔留良一边想着,视线忽然就对上了上首的秦王。
“崔大人,可是家中有事?”秦王十分善解人意的开口。
崔留良微微愣神,对着秦王解释道:“本是小事——”
秦王忽然抬头看了看他。
崔留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微微扭头向小厮说道:“掌言大人和小侯爷要去祠堂这等小事,也值得跑到前厅来通报?”
一边说着,还一边皱着眉,头朝着小厮摆了摆,示意他尽快退下。
“砚舟曾与本王说话,说掌言大人时常和他提起青河,对远在青河的外祖父十分挂念。”秦王感叹道。
崔留良听到这句,眼角似乎有些泪花,声音哽咽,“说来也是下官这个外祖父的不是,本应在孩子幼时就对其多加照顾……此次若是无秦王殿下带队,她怕是都不知崔家的门朝哪开。”
秦王点点头,似乎是很认同崔留良的话,“本王听闻崔家这一脉只有一女,乃大夫人所处的大小姐,年龄同掌言大人相仿,她们二人也算是在青河有伴。”
崔留良看向秦王的眼神中有丝意外,他没想到秦王会如此直白的说出崔惜弱。
但是秦王好像毫无畏惧的模样,就这么直愣愣的朝崔留良看过来。
崔留良不动声色,只是以同样的姿势,远远的看着秦王。
屋内本来相谈甚欢的氛围也因着两人突变,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做何是好。
崔留良忽然就笑出了声,不再看着秦王,而是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整个身子都向后靠了靠,等到他再次抬头时,之前强装的恭敬也烟消云散。
“秦王殿下这般对小女揪着不放,下官都要误会,殿下是不是看上小女了。”
秦王没有反对,反倒是点了点头,“崔大人猜的不错,本王的确是对崔小姐十分仰慕。”秦王挑了挑眉,“今日来此,除了贺寿之外,还想要向崔大人讨要你的女儿。”
崔留良听到此处,缓缓站起身,望向了屋内的一圈女眷。
英国公老妇人为首,什么都没说,直接领着人离开了。
“殿下不仅仅想要崔惜弱吧……”
秦王就等着这句话了,“私兵、田地,包括矿山,本王都要。”
崔留良毫不示弱,“崔家在青河多年,这些东西,难道你们姓裴的一家子,其他人就不知道吗?秦王殿下非要做这个出头鸟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接着说道:“更何况……上面那位都默许了,您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秦王面上看不出情绪,她似乎一直都看不出冷热,但是这次却意外的仰头大笑。
“崔大人说的很对。这样说来,本王岂不是还要多谢崔大人了?”
此话刚落,外间瞬间就起了连忙不断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脚尖声此起彼伏。
崔留良心下一惊,顾不上秦王,直接大跨步到了门外,却被门口的士兵所挡住。
但是站在门口,也足以窥见崔府的混乱。
他的指尖颤抖的厉害,直接带着胳膊也颤抖起来。他扭头就朝着秦王走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先是不可置信的指着秦王,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疯癫般的开始狂笑。
他以为是皇帝下令,派秦王来抄家的。
崔留良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殿下何必如此,下官只不过是在青河权力大了点,可是青河离京都十万八千里,下官碍不了您的事……更何况下官的亲孙子,可是一心向着殿下呢。”
崔留良的亲孙子还能是谁,只能是崔有道。
秦王看着一些疯癫的崔留良,语气上就更加的冷静了,“说到你的好孙子,本王倒是很好奇,崔有道看着可不像是从外院出来的人。”
崔留良听到了崔有道的名字,疯癫的狂笑戛然而止,就连神情都变得柔和下来。
“就连裴家都能出殿下这样的人,我们崔家有个崔有道也不奇怪吧?”
但是秦王却对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满意,“本王问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吧?”
崔留良低头不知想了多久,再次抬头时,眼见甚至流露出恳求的意思来:“崔有道……他和我们不一样,也和殿下不一样。”
秦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就是个傻子,一个真正想要改变这世道的人……他要做的事,为国为民都没有坏处,殿下无需针对他。”
说的越多,崔留良也逐渐无力起来,到最后他甚至摆出了无所谓的姿态。
“若是崔家没了,崔无道估计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杀了就杀了吧……也算我们一家子在地下也能团聚。”
听到这句,秦王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多言。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秦王越不着急,崔留良就越发的慌张。他总觉得事情不是他想的如此简单,但是他却琢磨不透。
时间耗的越久,他的心就沉的越发厉害。
直到屋外的声音逐渐消失,秦王起身走到屋外,崔留良见她这样,紧紧跟在秦王的身后。
可一出门就看到的是崔惜弱站在院中。
崔留良暗了暗眼神,想要知道这些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名堂。
“殿下,崔府的一应事物已经清点完毕。”崔惜弱行礼道。
秦王点点头,扭头一脸嗤笑的看着崔留良,“谁说我奉皇帝的命,要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