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烛回到家中,猛然合上了房门。
他的情绪依旧停留在被青年影响的波动中,这令他十分不爽。
稍微缓和了一会儿,男人的视线幽幽地落在玄关雨伞搁置架上的那一抹明亮的黄色。
这么颜色太过明亮,有些扎眼,与这整栋房子的一切事物,包括人,都相对违和。
于是,李烛便将视线错开,不再与此停留。
顺手,便捞起一旁的灰暗的大衣,丢在那雨伞架上,将那唯一一抹亮色遮了个干净。
李烛起身上楼,打算从头到尾好好清洗一番。
今天,他要为自己处理动物做准备。
前段时间带回来的回收动物还在储物室的冰箱里安眠,为了保证标本的精致程度,他要尽量缩短储藏时间。
今天已经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期限。
等到李烛浑身上下冲洗了个干净,穿上无菌衣,带上一层保护皮质外衣,戴上两层硅胶手套、口罩和金丝眼镜,这才缓缓走进房屋的地下室。
地下室相比房屋要更加灯火通明,四处都悬挂着各式各样复古的吊灯,确保每一寸角落都被照亮,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藏污纳垢。
男人身形高大修长,他缓缓打开冰箱解冻层,将那做过第一步处理的回收动物从中缓缓抽出来。然后安安稳稳地将其放置在顶光下的不锈钢平台上。
打开了旁边的古典留声机,锋利的唱针划过唱片的纹理,宏大的古典音乐随之缓缓响起。
与此同时,惨白的顶光照射在那头动物上。
李烛幽深的瞳孔映照出它的样子——这是一头母体惊吓过度所产下的一头不足月的胎羊。
之前已经经过清洗,这胎羊的每一寸皮肤都干干净净,透出□□本质的洁白和淡粉色。
它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母体中熟睡着。
他已经提前做过准确的数据测量,所以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眼前这只胎羊的皮肉精细分离。
李烛取出解剖刀,正准备小心地沿着胎羊的腹部下刀。
一阵急促的古典乐突如其来,叠加在留声机的声音之上,一层真一层假,跌宕起伏,难以分辨。
李烛僵硬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他抬眼看向眼前置物架上的手机。那东西在发出古典乐铃声的同时,还在不停地震动着。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屏幕之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青年人躺在那里,像是熟睡了。
李烛定睛片刻,心下不由呢喃道:“是在……试探我吗?”
男人的脑袋随之歪了歪,额间的发梢偏移垂落,扫在他的长睫之上,却没能打断他审视的视线。
也许是在犹豫,也许是在揣测。
直到他嘴角扬起一抹不知何意的笑意,直到那急促高昂的古典交响乐即将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李烛接通了视频电话。
手机的声音几乎是调到了最大,以至于李烛可以一寸不差地听到青年人的呼吸。
对方的呼吸如此平缓,无疑是熟睡的呼吸声。
李烛屏气凝神,也没能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男人的肩膀逐渐沉了下去,随着他舒缓开来的动作,肩膀的边缘向旁边探了几分,更加宽硕。
他轻声笑了笑,心道:“蠢笨的家伙……还是……狡猾的家伙呢……”
思量着,他的手已经鬼使神差地活动了起来,轻轻地将解刨刀抵在胎羊的腹部。
“噗呲——”
是刀刃钻进皮肉里的声音。
他沿着正中间的线条划开,将它的皮下组织和肌肉缓缓分离。因为过于熟练,他处理地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知为何,接通电话之后,李烛的感官像是被极致地放大了一样,情绪也随着留声机中吐出来的古典交响乐起伏着。
他手下的动作没停,视线却时不时地盯着对面的手机屏幕。
青年人躺在那里睡得正熟,一动不动的。
如同一具尸体。
如同那等待的胎羊。
“噗呲——————”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偏差,血液就这样猛然地喷涌了出来,像是被切断大动脉的猎物,随着身体的痉挛将自己的血液朝着四面八方感染着,腐蚀着。
鲜红的,就这般溅到了手机屏幕上。
那张原本洁净的脸上斑驳一片,可他却并无反应,依旧安然地躺在梦乡之中。
他的呼吸不知道有没有粗重一些,不知道有没有嗅到这里的气息。
……
李烛突然轻笑了一下,感叹今日处理的时间快了不少。
这样就可以多些时间在创作上了。
下半年的标本艺术展,应该能有不错的作品现世。
李烛再次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在大门缓缓合上的间隙,可以从中观察到丝丝缕缕停止的绿光带,照射在哪些冰冷的器具之上,幽暗可怖。
他好生冲了澡,难得在这种事情上享受了一番。这才回到房间睡觉。
这一夜,他难得没做什么梦。
安眠。第一次落在他的身上,恍然间,他得知自己还活着。
次日一早,他便起来吃早饭。
一如既往的热牛奶和烤面包,搭配一盘沙拉。
没什么新意,但令他安定。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了两下。
李烛抬了抬眼,表情并没有过多的变化,那双眼睛微微发直,瞳孔跟着扩张了一些,黑得骇人。
[追光:我昨天睡着了,误触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信息,像是一场静止的审判。似乎周围的风声都因此停下了,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只剩下男人有些粗缓的呼吸,和那生硬地嚼动和吞咽声。
“虚伪的家伙。”
李烛淡淡吐出一句,便随意回复了过去。
震动并没有因此停止,几乎是紧随其后。
[追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打呼噜啊?请给我个机会赔礼道歉!QAQ]
“烦人的虚假英雄。”
李烛依旧敲了两个字过去。
正准备放下手机,它却在手掌中再次震动了起来。
[追光:“真的没事吗?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请你吃一顿饭……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没完没了的家伙。”
李烛提起最后一口耐心,敲下一句足以中断聊天的信息,毫不犹豫地发送了出去,便将手机丢在了一边。
最后一声震动过后,便没了声息。
那该死的小狗表情,怎么笑得那么恶心。
跟张重光一模一样。
……
他昨天处理得很开心,故而今天也有了兴致好好做一顿餐食。
冰箱里还有一块完美的肉眼牛排,正适合今天吃。
男人做饭的手法相当精细规整,他处理这些食材,就像是处理那些回收动物一样,果断、狠辣。
做一顿饭,就像是做标本。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他手下正切动着,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李烛侧目眺望。
尽管没有看见那人,他也能够感觉到对方。
应该就在那小房间里。
尽管离自己这么远,也能挑动他的感官。
直到一阵不太敏锐的疼痛从他的掌心传来,他这才低头去看。
血,从他的掌心淌下,落在那案板之上。
他的血肉竟然也是这种,像是流动新生的光泽。
李烛几乎是下意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心。”
李烛握了握自己的手掌,慢条斯理地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像是处理不小心切坏的标本皮肉一样。
伤口不深,很容易就止血了,像是从来没有破损过一样,如男人毫无波澜的面孔一样平淡。
他继续将菜肉处理好,等到一切都做好,他侧目看了一眼隔壁的院墙。睫毛随之压了压,瞳孔隐隐将幽黑扩张了一些。
于是,拉开了通往庭院的落地推拉门。
充斥着屋内的香气涌了出去,像是一场出逃。
风卷着它们向上,送到隔壁的窗口,像是引诱。
李烛不去看,也能感受到那逐渐冒出来的脑袋,溢出靠近的气息。
他最终抬起眼来,对上了对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男人像是诚心邀请一样,轻声道:“要不要一起吃。”
他看着青年人的脸,思索端详着他每一寸表情的细微变化,颇有耐心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他要首次,将对方引入自己的领地。
直到对方瞬间脱口而出地一句:“好!”
李烛的眼睛沉了沉,似乎也跟着亮了一些。
“至此,我也将侵染你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