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次围坐。
与上次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圈三人中,只有一个还坦坦荡荡。
叶逢前两次溯洄还理直气壮地把祁不定当成始作俑者,现在双手紧握着茶杯,像只老鼠一样左瞅右瞅。君临也没说话,支着头对着桌子发呆。而祁不定也不急,在两个人身上扫视,最后停在了君临眼神的聚焦点。
一只手伸过来,慢吞吞放了片竹叶。
君临一想到之前自己质问祁不定就觉得尴尬,沉闷的棕被那绿扰了,就默默撇开眼,脑子里想的却是之前祁不定侧脸上属于竹叶的影。
“我发现我才是私通人类术士的鲛人,”叶逢长长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我有个心上人,是在海面上遇到的,他不嫌弃我的鲛人身份,每隔几日就要用特殊的纸张给我写信。最后一封就是前几日的,要我把鲛人族的位置告诉他。”
她补了一句:“我对这些书信毫无印象。”
君临掀起眼皮,对上祁不定的目光,又默默垂下眼,道:“我也是,我房间里一大堆杂物,其中有一传音海贝,从里面传来的声音粗重,说,若是我透露了鲛人族的位置,就给我一本崭新的、字迹不会被晕染的仙魔记。”
他默默补充:“这具身体还挺喜欢这种小说的。”
三个人现在都算不上清白。
“所以离开的方法是找到真正私通外敌的人吗?”叶逢打破了沉默,“就那些书信而言,原身很可能真的把位置给了那个人类术士。”
祁不定和君临同时摇头。
叶逢服了,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你们倒是说话呀!”
君临伸手,把桌子上的竹叶崩远了,终于抬了头,却没回叶逢的话,起身离开了。祁不定伸手拉住君临的手腕,问:“去哪?”
叶逢没懂,这两个人是在无声中对话了吗?她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面前两个人又像是没长嘴,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睡觉,”君临简短地回答了,将手扯出来,没看他,到了门口,小六屁颠颠跟着他走了,低低说着什么。
叶逢就眼睁睁看着祁不定也站起身,回了房间,身影消失在镂空花纹后。一息之间,只剩她孤零零坐着。失望一点没有,她只觉得无语。这俩人的嘴是被缝住了吗?
她气闷,跑几步想追上回院的君临,却没找到人,只看到被丢下的小六。
海底的白日算不上明亮,只能勉强视物,光影也大多带着水纹的斑驳,此刻到了夜晚,更是黑沉,只剩下夜明珠的光。
叶逢顺着走廊跑,只看到小六站在竹林边上,君临已经不知踪影,询问一番,才知道君临又找借口把小六甩开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小六是个废物,连个人也看不好。
祁不定和君临之间明显有什么东西瞒着她,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得知的。在她的记忆里,前二十个溯回中,祁不定和君临几乎是背景板,她压根没遇到过。她才是溯洄了二十二次的人,是知道信息最多的人,瞒着她,这两个人是都不清醒吗?
她气闷,总不能回去把祁不定从床上拉起来,只好回了自己的院子,继续找线索。
君临半路甩了小六,回了祁不定的院子。他之前宿在一处偏房,他自己挑选的,特意挑了一间离祁不定远的房间。
他摸进了祁不定的书房,漆黑如墨,夜明珠被拢在罩子里,光被隔绝。这些纸张都是人类的产品,而且要抹上特殊的材料,才能保证这些书籍在水下也能照常翻阅,格外昂贵。祁不定出去历练一趟,回来就带了一房间的书。整整齐齐堆放在一起,因为光的狭小和暗淡,而显得阴影略沉。
君临回身,合上窗户。快速地打量周围的环境。率先把案几翻了一遍,然后又去翻祁不定珍视的书。
没仔细读,只是翻一遍,看看夹缝里有没有藏着东西。
伸手拿了一本,又放回去,又拿一本...这样的过程几乎走了几百遍,耐心一点点被耗光。令他烦躁的不是这无趣乏味的过程,而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毫无收获。
没有夹层,没有暗道。
他揉揉眼角,额头抵着书架,伸手拿到了最后一本书,也许是因为快要结束,他终于有了看几眼这破书的心情。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合上书看了看名字,又打开,甚至还不够,要凑上去满脸困惑地看。
不是武功秘籍,而是不知谁撰写的有关文明吞噬的长篇大论。
文字乏味,他看了几眼就想睡。
着重写的就是修仙大道弱肉强食,而弱小的文明在掌控着超出实力的财富时,被彻底吞噬只是早晚的事儿。
他又伸手翻了几本,武功秘籍少之又少,论证鲛人族覆灭可能性为百分之百的书籍倒是一大堆,甚至祁不定自己还总结了一沓。
其实真相已经摆在面前了。
君临烦躁地用额头撞了撞木头架子。他本来还不能确定,现在看到祁不定那一沓手札,已经确定了大半。
“既然始终要毁灭,不如早点结束,挣扎时间越久,带来的痛苦也就越深刻,不如干脆利落些。”
“这不是我的开脱之词,鲛人一族,属海族霸王,即便如此,落后人类术士百倍,然全身尽宝。人类既已发现,绝不可能放过鲛人族。”
“鲛人族在文化上已经慢慢丧失了自己的特色,一点点被人类的文化浸透,改变文化是忘记族群的开始。金钗银串,丝绸长裙,等级制度,审美标准...一切都朝着人类术士看齐,每个鲛人都在失去自己。”
“文化的浸透,其实是失败的开始。鲛人已经在无形中选择跟随人类,而非对立,暴力抓捕鲛人所带来的不是愤懑,而是无法与之对抗,只能选择模仿的无奈。当选择模仿,鲛人已经必输无疑了,我们成为下位,而人类术士成为主动方。鲛人成为了彻底的货物,换句话说,是鲛人族主动选择了灭亡。”
他伸手把这纸放在了原地,回头开窗,准备按照之前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只是他刚打开窗户,就僵住了。
祁不定立在门外,不知道看了多久,见他开窗,打了声招呼:“早。”
君临被吓一跳,却还是下意识回话:“早。”
祁不定伸手,自然而然:“不是要跳窗吗?”
君临尴尬地把手放在了祁不定的手上,另一只手撑着窗沿,翻身出去,然后松开手,试图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
祁不定面不改色说着,好像刚刚伸手主动扶人的不是他:“下次可以直接走门。”
君临眼神到处游移,心虚地不敢看祁不定,左看看右看看,又忍不住去瞥他的脸色,听到这话,心里吐槽,咕哝着:“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偷偷跑进来的?”
祁不定真诚反问:“你是偷偷进来的?”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把祁不定打死。偏偏祁不定向来吊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他是在戏耍还是真的不知道,让他半句呛人的话也说不出。
君临恶狠狠踩了一脚祁不定的鞋,面色如常道:“我下次踩在你头上进来。”
祁不定哦一声表示已阅,跟在他的背后,转了话题:“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催命呢?”君临打了个哈欠,快走几步,结果祁不定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你别跟着我。”
祁不定拉住他的袖脚,站在原地,不动了,“君临,现在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的。”
君临有一种错觉,背后拉着他袖脚的人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孩,拉住他,然后用温声软语讨糖吃。
他甩开祁不定的手,烦躁道:“万一真死了呢?”
祁不定眨眨眼,没说话,君临还以为他在认真思考,半晌憋出来一句:“那我反抗一下你再杀我?”
君临:“你有病吧。”
—
七阶魔修之事未平,再起风波。
无形的灵力罩之上是巨大的圆盘阵法,吸收了阵法笼罩之内所有的言语,传入祁柳的耳朵里。蓦然,传出一声突兀的尖叫声。
“死人了!”
他睁眼,正要判断方向,另外一个方位也传来了叫声。
今夜,苍云上有四名二阶弟子自杀。
祁柳封锁消息,却发现,修仙界各处都发生了大大小小的自杀事件,各大宗门门派之内都有几名自杀的弟子,时间出奇地一致。
自戕的弟子之间并无明显的联系。隔日,光天化日之下,又有五名弟子自戕,目击者众多,消息瞒不住,四处游走。
终于有了线索。死亡的九名弟子都有一个相同点,喜欢看话本子。
高阁,窗口立着一名青衣男子,窗口的正上方就是牌匾,下面是拥挤的人群,青衣男子的声音携带着灵力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仙魔记》的二卷新鲜出炉啊,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下方的人群更加激动。
一刻钟之后,阁下的人群已然散尽,少数心满意足抱着书离开,大多数垂头丧气。
祁柳垂眼,随意挑选一位尾随。两日路程,他抬头看着宗门山石匾,四个大字“风起自然”。
是一名风起宗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