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稚女容光焕发地走过去,说话却毫不留情:“蔡绍,你过年把我赶出来的时候,你家新妇可是扬言和我断绝来往的,如今你拿东西来我家做甚?”
这个姊兄上辈子待她就不怎么样。
后面她住回蔡家坞,这人都不愿意让她住回娘家,找了间旁人的空屋给她住。
明明自家屋子就住了父子二人,还说蔡福的安危很重要,家里不允许住旁人。
这种把妻妹当外人的赘婿,心不晓得多冷。
蔡绍脸上没有表情,“来给薇儿送点东西。”
蔡稚女摇头笑道:“薇儿不想见你,我们不需要你的东西。薇儿从前没收到过你家东西,今后也不会有。薇儿是我养大的,她心性要强,你们把她抛弃这么多年,她是不会认你们的。”
蔡绍心知蔡稚女如今露出这种行径,是真要让薇儿和他们断绝往来了。
想到此处,他不欲与蔡稚女车轱辘话,直接往屋里高呼“薇儿”。
要不是怕牛车被人拉走,他就直接闯进去了。
蔡稚女近日常与官吏后宅的女人们打交道,她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贵妇生活,整个人讲究说话雅致与按规矩做事,如今这个乡下蛮汉子在她家门口高呼女儿名字,简直成何体统!
“蔡绍你干什么呢?你不要名声我家薇儿还要名声呢!”蔡稚女厉声诘问。
或许屋内的罗薇亦是如此想法,她走出来时蹙眉问道:“叫我有什么事?”
蔡绍此前从未仔细看过自己的四女儿,他不知道她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薇娘今年过年虚岁十一,身量瘦弱,一副平日里吃不多的模样。
她身上有最明显的蔡家人血脉,她有着与她的祖母、亲母、养母脸上如出一辙的弯月眼,这双眼睛小巧玲珑,笑起来该是婉约可亲的,只是这双眼睛如今对他警惕极了。
蔡绍看着她,脸上强行露出笑意,“你阿母叫我送东西来给你,她担心你。”
罗薇不想与这人对视,低头说话:“姨父,不用送了。你我两家已断绝来往,去岁新年姨母把我和阿母赶了出来,至今不敢忘怀。”
蔡绍面上没了笑意。
比起辛苦怀胎生下婴孩的母亲,父亲与孩子感情的培养更在于他与妻子的情感,以及生下之后的抚养之情。
在蔡绍眼里,被送养给亲戚的三女四女见到时才有这是自己亲女儿的感觉,没见到就当没这两个女儿。
他对这两个女儿的心意,比不上妻子半点,即使是后面对家人心生埋怨的妻子。
蔡绍从牛车上把东西拎过来放在门口,他走过来时罗薇挽着蔡稚女后退了几步,蔡绍只当没看见。
“不论阿平与你养母和不和睦,都无法改变她是你亲生母亲的事实。给你送东西,是我们这么多年早已养成的习惯,东西放在这了。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姨母么?”蔡绍问道。
罗薇低头摇头,她不知晓如何面对他们。
在她身边养育她的终究是蔡稚女,今后与她一起生活的亦是蔡稚女。
蔡绍赶牛车驶出县门往家里赶去,却接了一个男童回家。
“事情就是这样。”蔡绍把孩童暂时安置在他们房里,把发生的事告诉妻子。
原来,蔡绍回蔡家坞途经罗家寨,遇到了当年与他一起逃难的老乡。
老乡与他年纪差不多,却满头白发,身如老翁。
他看到蔡绍的牛车后在路中央跪下,等牛车停下,他抱着稚子往前走,待他发现是蔡绍,激动异常。
他抱着稚子用力呻吟:“是阿绍么?阿绍,救救珂儿……”
蔡绍认出昔日同伴后,慌不迭疾行过去蹲下,“你是阿锅?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孩子怎么了?”
阿锅脸上满是尘土,用力把怀中稚子往外递,“这是……元珂……帮我救他……”
蔡绍心中一团乱,他没有接过孩子,而是用力把阿锅扶起来,“你和这孩子都要去药肆,我带你们去。”
听到这花,阿锅神色一变,他拼命推拒,“我不要紧,珂儿发热了,你带他去。”
蔡绍力气大,把一大一小拽往牛车处。
阿锅的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和成了泥,“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帮我把珂儿带去药肆。”
蔡绍继续拉他,道:“你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多年未见的人,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阿锅忽然爆发,带着孩子往地上一倒,捡起地上的石头放在头边,“阿绍,你就看在昔日逃难路上的情分,帮我照顾这孩子,日后他会报答你。我不能去,我要回去……”
蔡绍简直快被他弄疯了,“你到底怎么了,跪在路上拦车,如若没遇到我,你是不是要把你的孩子托付给任何一个陌生人?”
阿锅边哭边笑:“老天让我遇到了你,是我的福气,本来以为……”他突然想到什么,眼色变得坚定。
阿锅把怀中稚儿放在地上,撑起身子往罗家寨中奔去。
蔡绍抱起小孩想去追阿锅,却又想起自己不能把牛车扔在路上,只能带着小孩回蔡家坞,找坞内巫医治病。
蔡平女听完,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夫郎,“你疯了,他这是让你给他养孩子,而不仅仅是帮他送孩子去治病!”
蔡绍满脸愁苦,“他怎么相信我会好好对待他的儿子?”
没想到蔡绍去县中一趟,还会偶遇旧人碰瓷,蔡平女心中恼火,“他本来跪路上想随便找个人,谁知遇上了曾经有情义的你,他都敢对陌生人如此,更何况是你!”
蔡绍摇头,“不对劲,他没认出我时还想一起过来,我怀疑他认出我才改变了主意。”
蔡平女手指猛点蔡绍的头,“这不是更表明我说的对么?他本来想带孩子一起去治病,遇到了有情有义的你,忽然想把生病的孩子托付给你!”
蔡绍叹气,蔡平女曾经教他如何面对他人以义理相迫,才在阿锅提出让他照顾孩子时拽阿锅一起去,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蔡绍挣扎道:“等这孩子好一些,我带他回罗家寨。”
蔡平女面无表情,“反正你是知道养一个不明不白的男孩的后果的,会对家里几个女儿的声誉有什么影响。”
此时床榻上的稚儿眼皮动了动。
蔡平女对蔡绍嘱咐如何照顾孩子后,就从巫婆那里开了治寒热往来的草药去庖屋煎药。
蔡绍烧水后来到内室,把凉水浸湿的布巾敷在稚童额上,稚童眼波微动,蔡绍并未注意,自顾自地用温热土布给他擦拭身体。
似乎感受到身体的舒服,稚童眼角滑泪,口中疾呼“阿母、阿母”。
蔡绍听到摇头,对他说:“好孩子,你快些好起来,带我去找你阿母。”
蔡平女捧着一碗碗进来,看向蔡绍:“怎么了?”
蔡绍叹道:“这孩子一直叫阿母。”
蔡平女走近蹲下,“嘴巴能说话能动,我这药就好灌下去。”
蔡绍怜惜看向这孩子,“小心点,这孩子可怜。”
见蔡平女眼神杀他,蔡绍忙道:“这孩子一丁点也不可怜,有我们妇夫二人做好事照顾他。”
稚童似乎知晓自己要吃药才能好起来,蔡平女灌药很流畅。
经过两人照料,稚童次日早晨醒来,他懵懂睁眼,却看到身前坐着一个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仙女,原来死了是这样的。
“我死了吗?”他问仙女,却见仙女一惊,疾步到门口朝外喊,“阿母,这人醒来了!”
元珂醒后,蔡家人悉心照料他,问他家在何处,蔡绍想去探查一番,总不能真的养个别人家的男孩吧!
元珂心中也想知道阿母如何了,他又想起曾经阿母嘱咐他不能随意对旁人说自家家事,故而只说了个地址,旁的什么也没说,推说自己不晓得。
蔡平女养育了几个女儿,又有小女儿对她无话不说,她对孩子的言行举止很敏锐。
元珂说话,她看在眼底,私下对蔡绍道:“这个孩子爱撒谎,我不喜欢。”
蔡绍以为她是不喜欢元珂此人赖在她们家,叹道:“都怪我。你放心,我把他带回罗家寨。”
蔡平女在家里最贴心的还是小女儿,旁的人都爱曲解她的意思,把她想得太好,或想得太坏。
“若元珂留下来了,你别和他走太近。”蔡平女嘱咐小女儿。
蔡芙不解:“不是说他好了就回家么?”
蔡平女冷漠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去和人打听了罗家寨,根本没有阿锅这个人。我就说了,你阿父与阿锅早年有交情,怎么以前不知道阿锅在罗家寨定居?”
元珂在床上养得差不多了,蔡绍驾牛车带他去罗家寨。
到罗家寨,有人看到元珂惊讶问:“你是阿圆?你家出事的时候你在外面?”
元珂忙问:“我家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你叔叔疯了,放火把自己和你阿母烧死了,灰都不剩。”
蔡绍心中痛惜,他直觉阿锅就是这人口中的叔叔。阿锅与珂儿母亲死了,珂儿该怎么办?
元珂闻言往家跑去,蔡绍在后面跟着,二人到了被烧得只剩下灰的农居前,元珂跑进残垣,拼命想找家人的身影,他心中侥幸,死不见尸,只是阿母的调虎离山之计?
之前遇到元珂的罗家寨人跑来,道:“你在刨什么?”
元珂不理他继续刨,蔡绍见有认识元珂的罗家寨人大喜,过来问道:“你是他的亲族么?”
“我家与他家相邻,阿圆与他母亲是外来户,在罗家寨并无亲族,半个月前他叔叔来过,前日却与阿圆阿母自焚于此。”这个罗家寨的女人仅仅说了这些,她并没有说罗家寨对阿圆母亲的猜忌。
一个容貌毁尽的女人带着一个漂亮儿子在此独聚,忽然从哪里来了个叔叔,与嫂嫂一起在大火中烧死,这叔叔与嫂嫂究竟是什么关系,令人猜疑。
蔡绍点头,“我上次路过罗家寨,在路上被他叔叔求助,带生病的孩子去看巫医了,病好了带他回来,你们罗家寨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