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不爱洗澡，有些动物也是。她本想带着小家伙去宠物医院，谁知它跟有了灵性似的，拼命挣扎不肯去。又不忍心弃之不管，只好领着它回家。

可它那副脏样，陆壬阿实在无法忍受，只好戴上胶皮手套，准备大干一场。她特地买了小狗用的沐浴露，倒了大半瓶到塑料盆里冲开，抱起小狗刚打算放进去，那小东西又踢动四足呜呜乱叫。

一碰见水就缩脚，怎么都不肯下去。见它一脸痛苦，漆黑的眼珠子里泪水不断，脸上仅剩的毛发都湿的结成一缕儿。

“我轻轻给你洗？”陆壬阿仍旧试图劝服小狗，小东西嘶嘶叫着，嗓子逐渐沙哑，像是要死了。陆壬阿不敢继续，只好用块大浴巾包裹着小东西，放进快递盒子里。她冲了牛奶，泡了几块碎面包，招呼小东西吃下。

摸是不敢摸的，陆壬阿叹了口气，打算带着它去找专门帮人解决疑难杂症的‘社会闲人’。

谁知道，书店关着门，一连两天都没见到‘闲人’影子。陆壬阿无法，只能带着小狗回家，打算周一下班了再去碰碰运气。

“竟然忘了留他联系方式了，真失策。”陆壬阿懊恼，更担心这只小东西撑不到明天。

洗手间里全是水，沐浴露化在水盆里冒出粉红色的泡泡，她伸手搅拌几下，泡泡愈发浓密，充盈的触感包裹住她双手，一股清香窜进她的鼻子——好像是……桃子味的。

她脑中轰然一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不是桃子味的。”

这下，非去那家书店不可了。

隔天，气温骤降，下起了小雨。她不得不穿上已经收进箱子里的卫衣，打着伞出了门。这一整天，她心神不定，打碎了两个烧杯，幸好组长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搭话道：“我知道那事，你房东死在家里，还刚好被你发现了，肯定很害怕吧？”

她不说话，因为不愿意说谎。害怕是不假，但也没有那么害怕。更何况，新房东还为他们减少了房租，尽管为此高兴略有些不道德，可心里的喜悦还是丝丝缕缕渗透而出。

一下班，她难得破费一次，竟然打了出租车。幸好，今天书店开门。她快步冲了进去，雨伞都没来得及收，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喂喂喂！别弄湿我的书！”一向看着很迟钝的老板忙起身阻拦，弯腰查看那堆花花绿绿的漫画。

“想到什么了？”阿一从后排书架后探出头，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硬壳封面的精装书，简单几笔画着一个似男似女的人正在戴帽子。

“房东啊，很奇怪的是，我在他身上闻到草莓味。我记得他以前说过，很不喜欢吃草莓也不喜欢那个气味。可是那天早上，我靠近他的时候，很明显闻到了一股草莓气味。”

“是哪里发出来的？”阿一与老补对视一眼，神色严肃。

“应该是脸上，或者下巴上，大概就在那一片。或许是嘴里……吃过什么草莓味的东西？那也应该不会持续一整夜吧，所以我猜，可能是脸上的。”

“脸上有什么？”

陆壬阿仔细想了想，说：“白白的，应该是牙膏沫。”

“怎么会这样？”阿一满脸震惊神色，她看着书店老板，又看看手里的书，嘴巴张大了又慢慢合上，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说：“老补，你打算怎么做？”

“李煊最近忙着查人贩子，顾不上这里。李叔……我也插不进去啊，他不会跟我说这些事情的。而且……这也未免太……让人没办法联系在一起。让我好好想想吧。”

见二人陷入奇怪而烦躁的氛围之中，陆壬阿踌躇不决，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我还有件事，我捡到一只奇怪的狗……”

“跑进你家里那只？”书店老板脱口而出。

陆壬阿疑惑了，“不是，在外面捡到的，就是之前在碧水公园很火的，玩杂耍的那个人的狗。不知道主人跑哪里去了，这么宝贝的狗狗也丢了，被一群孩子追赶，我路过就刚好救下了。”

“可是，这狗现在快死了。”陆壬阿说完，求助似的看着面前二人。

书店老板却推脱说有急事，让阿一陪着陆壬阿回家查看。陆壬阿心里有气，面上还是忍着，直到两个女孩走到马路远处才开口骂人。

“花钱找他办事还这样态度，真差劲！小狗就不是命了？他能有什么急事？一个开书店的废柴，能做什么要紧的事？”

阿一笑出了声，“那你为什么找他帮你的忙？”

“我没得选啊，我要是有朋友……”阿一声调低下去，头也低下去。

是啊，如果有靠得住的朋友，谁又会去指望一个陌生人呢。陆壬阿叹了口气，忍住眼睛里的热意，笑道：“最近这小县城也不安全，我们得注意点。”

回到那栋八层楼房，掏出钥匙在锁眼里转了转，陆壬阿心里凉了半截——门没锁。奇怪，出门时明明锁好门了才对。她慢慢推开门，屋子里一切如常，她悄悄松了口气。又发现那条浴巾搭建的临时狗窝里，不见了那只小狗。

两人赶紧下楼，四处寻找。问过了门卫，都说没注意。这小东西身体矮小，从门口道闸下钻出去简直轻而易举。

她想起那几个小孩，如果小东西被他们发现……陆壬阿心头一凉，赶紧朝那片街上跑去。一路走一路喊，转眼就到了碧水公园。想着这小家伙也许会怀念主人，来这里转悠，可依旧没个影子。

很快，天暗下来。陆壬阿越发着急，嗓子眼都喊哑了也不停歇，她拉着阿一，将整个公园来回转了两三遍仍不死心。

“这只小狗对你来说很重要么？”阿一气喘吁吁，忍不住问道。

陆壬阿想了想，说：“我们上班，跟小狗卖艺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它主人丢下它，也许是嫌弃它生病了吧，也不肯花钱带它去治疗。它是被社会丢弃的一员，棋盘里的弃子。我也一样，只是，稍微活得有尊严一些。毕竟，作为人来说，我的主观能动性比狗强。当然，这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看见它，我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我老了，病了，是不是也会被抛弃？然后一个人游离在社会里，没有家，没有朋友……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悲观？”

阿一笑了，拍拍她的脑袋，“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你觉得舒适，悲观一点也不要紧。每个人对感知快乐跟伤心的阈值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而且，我以前啊，比你现在更悲观。但是，事情总会过去，日子还在继续过。人不会一直耷拉着脸生活，那样会长法令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