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座庙里供奉着神仙。

詹凌一下车立刻弯腰呕吐不止，她极其晕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外出远行。只是，婚后多年无孕的她终于走了牛顿的老路，放弃了科学。

听丈夫说，他老家有一座庙，里头供奉着十分灵验的送子神仙。

只是，拜佛求仙究竟有没有用，只有天知道。詹凌忽然觉得好笑，原本一直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散，抬头看了一眼布满白云的天空，心想着无非求个心安，管它准不准的。就这样踏上眼前这段看不到尽头的台阶。

丈夫高轩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他们结婚三年，丈夫一直视她如掌中宝，生怕哪里惹她不高兴。有时候詹凌甚至有些不知好歹地认为丈夫太过缺乏独立的自我意识，仿佛生活中的一切都围着她转悠。

他们的性生活一直很和谐，丈夫对她极尽温柔，照顾她的情绪。可是，不知为何总是无法怀孕。他们做过无数次的检查，结果显示双方身体健康，并无任何隐疾。

还记得上次那个老中医说，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合拍，换个对象也许就能怀了。

那一瞬间，詹凌注意到丈夫的眼里闪过一丝严肃的神色。她有些害怕，害怕会失去他。虽然她偶尔嫌弃丈夫过于粘人，可是，那不过是蜜里调油需要的苦涩而已，有了对比才能显得幸福更加美好。

身旁的丈夫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轻轻牵着她的手，满脸笑容。

“就当是来旅游散散心，别有压力，不然神仙也不敢答应你。”

詹凌笑了，重重吐出一口气。就当是调理身体好了，她跟单位请了假，来这里玩一玩也不错。猛地松开丈夫的手，往台阶上跑去。

身后传来丈夫担心的提醒，她忽然觉得人生如此美好，就算真的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很快，台阶到了尽头，继续往上是一段又长又黑的山道，左右墙壁上方裂开几道条纹状的缝隙，隐约有丝丝光亮照进来。

詹凌伸手摸了摸那道长约半米，却只有手指粗细的裂痕，心下奇怪。这道裂缝手感很粗糙，仿佛是天然形成，可是每隔几米就有一道，虽然长短不一，可看上去分布均匀，应该是刻意为之。

“你们这个庙也不给按个灯泡什么的，万一有老人过来被绊倒可怎么办？”

丈夫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不会有老人来的。”

听他说得笃定，詹凌恍然大悟：“是哦，老人又不要求子……只是，万一有婆婆带着儿媳妇来拜神呢？”

丈夫伸手搭着她的肩膀，声音里隐约有笑意：“这是丈夫应该做的事情，怎么会麻烦婆婆呢。”

不知为何，詹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看向身旁丈夫忽明忽暗的脸庞，那道来自缝隙中的光只能照到他那张微微翘起的嘴巴。

忽然，一道微黄的光亮起，丈夫的脸自黑暗中慢慢显现，还是之前那个眉眼弯弯的男人。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没怀孕呢就得了孕前恐惧症。

黄光来自面前这座山洞，从狭窄的洞口钻进去，豁然开朗。只见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无数彩色壁画，有传统的观音送子，也有鲤鱼托着一个白胖的男孩儿从浪花中游来……更有催生郎君、碧霞元君等壁画，混在一处不分主次。

洞穴深处摆着一尊造型奇特的泥塑，周身镶嵌着稀碎的晶石，被底下莲花座里的油灯一照，反射出莹润的光晕，颇有几分庄严肃穆。只是那造型远远看去好似耶稣受刑被绑在十字架上模样，庄严中又透出一丝诡异。

詹凌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尊张着翅膀的女神仙塑像。先前以为被捆绑的双臂不过是她看花了眼，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位女神仙没有手？原本应该生有手臂的位置浑圆而纤细，一体而下，只在脊背上延伸出来两扇翅膀。

更奇怪的是，女神仙下腹部是个倒立的三角形囊袋一样的东西，里面结满了暗褐色的圆珠，像一枚枚卵。

詹凌看得心里不舒服，别开眼，胃部有些恶心。

转头一看，丈夫正虔诚地合掌跪拜，盯着女神仙的脸，露出十分缅怀的神情。詹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淡淡的荧光里，女神仙表情肃穆，双眼微闭，静静看着下方跪拜的人们，那张跟丈夫有些神似的脸上看不出慈悲。

走出黑乎乎的甬道后，詹凌才后知后觉：“奇怪，如果这个庙真的这么灵验，怎么只有我们来拜啊？”

丈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座庙很特别，每次只接待一家人。可能是我们地小庙小，这么点神力只够庇佑一家人的。”

见他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詹凌忍不住笑了。

半山腰上有一家旅店，叫‘神仙送子来’，是一栋白墙黑瓦的双层小楼，一楼除了前台之外还摆着许多土特产，像什么黄芪，人参，黄精之类的，还有一些卖朱砂手串的柜台，写着辟邪安神的字样。

趁着丈夫办理入住手续，詹凌一路逛过去，最后停在一串朱砂面前走不动道。

这串朱砂晶晶亮亮，间杂着几颗粉色的水晶珠子，当中一颗四叶草形状的沙金表面镶嵌着蓝色的宝石，下面提溜着一节和田白玉珠。

店员立刻取出这串让她试戴，不住地夸赞。绕了三圈，这串手链松垮垮盘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皮肤更加莹润，朱砂更加艳丽。

“喜欢就买吧。”不知何时，丈夫来到她身后。

“价格不便宜呢。”她悄悄靠近丈夫的耳朵。

最后，还是花费巨款买下。丈夫对她一向舍得。

这天旅馆里只剩下一间大床房，詹凌睡眠质量差，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好，在家里跟丈夫也是分床睡的时候多。

见到这张大床的那一瞬间，她苦笑地看着丈夫：“今晚某人可得遭罪咯！”

不料丈夫立刻贼兮兮地看着她，一脸坏笑。

“遭罪的指不定是谁呢！”

夜里，关了灯，耳边渐渐响起数不清的虫鸣，吱吱吱，咯咯咯，咔哧咔哧……詹凌躺在丈夫温暖的怀里，忍住想翻身的欲望，可是越忍耐，心中那股不适感就越强烈。她不忍打扰丈夫休息，这一天丈夫跑动跑西，跑上跑下，行李是他拿，车子是他找，他肯定累坏了。

“可是，稍微动一下应该没事吧……”詹凌悄悄挣脱丈夫的胳膊，像尾灵活的鱼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着，她轻手轻脚走进洗漱间，尿了几滴尿。失眠的人格外尿频，她不想那么快回到床上，正托着下巴发呆时，隔壁传来几声奇怪的呻吟。

吱丫乱响的床板，女人难以克制的黏腻叫唤，詹凌一下子知道这是什么动静。她有轻微洁癖，不喜欢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跟丈夫进行亲密行为。

无奈，她连蹲坑也失去了兴致，只能返回床上。

屋子里很黑，黑得伸出手也感觉不到存在。忽然，她看见屋子一处角落里亮着一点火光，忽闪忽闪，像一只眼睛。她朝着那个方向缓缓走去，可是走了很久，也没能靠近一点。脚下的地毯很软和，越来越软，她好像深陷其中，不能抽离。

恍惚间，耳边响起丈夫柔和的声音：“别怕，有我在。”

于是最后的紧张消失了，她倒在那人的怀里，感受到一股炙热的温度。她肩头发凉，小腹滚烫，她好似坐在一艘小船上，左右晃荡，她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只不听话的船桨，可是，手里留下的只有空气。

似乎有人在笑，有人在说话，有人伸出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脊背，疼痛伴随着奇妙的快感一层一层涌上大脑，她窒息了，脖子上缠绕着一圈葡萄藤似的东西，又干又硬，她想呼救，可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时，猛地睁开眼睛，周身束缚全都消失了，她独自躺在旅馆的床上，一身大汗淋漓。

头疼欲裂……她挣扎着起身，惊觉浑身疼痛不已，像遭人毒打一夜一般。她撸起衣袖，盯着那依旧雪白的肌肤看了片刻，除了有些微红痕之外，并无特别。

她皮肤敏感，容易过敏，因此也并未多想。

这时，门开了，丈夫晃了晃手里的餐盒，笑得很开心：“看我去餐厅买了些什么，有你最爱吃的豆腐包。”

“昨晚……”詹凌有些疑惑。

丈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愧疚：“昨晚听隔壁一直不消停，我才……对不起，明知道你不喜欢在外面做。”

詹凌神思缓慢，似乎仍然陷在恍惚中：“可是，为什么感觉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能是昨天太累了，老婆，别想那么多了，去洗个澡然后吃早饭吧。”

老婆——这是高轩第一次主动叫她老婆。詹凌脚步虚浮地进入洗漱间，忽然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一点微光，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在屋子里找了半天，除了床头柜上的一点灰尘，再无其他特别。

她有些失落，不顾丈夫的询问，抱着衣服冲进洗手间，打开花洒，任凭热水冲刷在自己身上。

疼——还是疼痛不已，可是周身并无伤痕，是皮肤上传来的不适感吗？她不知道，脑子里一片混沌。

站在洗手池前刷牙时，她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这间屋子里没有镜子。手腕空空，昨天刚买的那串朱砂也不见了。詹凌心头出现不详的预感，仿佛失去了漫天神佛的庇佑。

她盯着那只锃亮的水龙头，慢慢转过身体，在这点金属面的反照下，詹凌看见自己雪白的脊背上布满鲜红色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