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栾峥雅却并未占据秦钰瑶常坐的那把椅子。依旧是坐在轮椅上,手边的热茶还在冒着热气。
此刻再度看见栾峥雅,昨日的玄色锦袍不见,换了一袭月白锦袍,外罩银纱。清晨时披散的头发,也全都由一个玉质发冠高高竖起。
随着秦钰瑶的走近,栾峥雅微微抬眸,脸上挂上一抹清浅的笑意:“秦姑娘,紫叶李可还好?”
听他此问,秦钰瑶一怔:“雨势虽大,但是那紫叶李运气不错,依旧开得灿烂。”
微微颔首,栾峥雅推着轮椅上前道:“栾某有一事相求,还望秦姑娘应允。”
早上光线偏暗,便已觉对方姿色上乘。如今午间日头好,花厅明亮的光线更是让秦钰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脸。
秦钰瑶不由得呼吸紧促了一分,下意识道:“何事?若是小事,我直接答应你就是。”
见她说得快,栾峥雅不由得轻笑一声:“秦姑娘听完再说也不迟,栾某如今抱恙在身,若是继续赶路怕是会加重病情。今日在村子里看了一圈,能住下的屋舍并不多,可否在秦姑娘处多叨扰一段时间?”
等待回答的空档里,眼见秦钰瑶一直眼神直白地盯着他看。栾峥雅放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却意外地没有觉得被冒犯。
只因为眼前人的眼神虽有些沉迷,但十分清白。似乎仅是因为他的脸好看?大约就像她去赏花一般?
想到赏花,栾峥雅嘴角轻轻勾起:“若是秦姑娘介意,在下愿付些酬劳,若还是不允,在下便只好离去再找一处落脚点。”
说罢,栾峥雅右手成拳放在唇边,猛地咳嗽起来。身后的江河大步上前,正要伸手。却发觉自家公子在偏头的一瞬间,看了自己一眼。
见他咳得眼角都晕染出一片水渍,仔细看去还有些发红。秦钰瑶下意识地上前,伸手在对方后背拍了拍。
眼见对方咳嗽逐渐停息下来,这才道:“不用钱,你想住下便住下,身体最重要。到时候这前屋便让你住着,我与嬷嬷他们都在后屋待着。”
闻言,因咳嗽而垂下脑袋的栾峥雅缓缓抬头,看向秦钰瑶道:“多谢秦姑娘,我看秦姑娘的丫鬟还未回来,若是需要,尽管使唤我这些随从便是。”
听他这么说,秦钰瑶下意识看向周围的随从,随后便垂下眼道:“无妨,我习惯了。青玉和金玉平时也只是帮我做些打扫,我不是很需要人照顾。”
秦钰瑶从小在这桃源村的庄子上长大,身边的梁嬷嬷是她的奶嬷嬷,青玉和金玉则是梁嬷嬷后头花钱买来的丫鬟。
只是秦钰瑶想着自己在村子里和旁人没什么区别,算不得什么小姐。但是梁嬷嬷执意要,青玉与金玉又极为乖巧懂事,这才留了下来。
如今庄子里多了一群人,桃源村那边居然也没有什么动静。大约是被这位栾公子派人去解释了吧?这般天人之姿的男子,又有这么多随从,应当就是梁嬷嬷所说的世家公子。
梁嬷嬷带着青玉、金玉去探亲,已然一月有余。秦钰瑶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跟着栾峥雅一起吃喝。
久了,竟也察觉了几分乐趣。
一日,秦钰瑶看着栾峥雅在院子里写字,不由得探头问道:“栾公子,你的书法这么好,是从很小时候便学起吧?”
此时,栾峥雅落下最后一个笔锋,将毛笔搁置在笔洗上:“并非,我这手字只学了两年。”
听他这么说,秦钰瑶不由得再去看那一幅字:雨后踏月,雪里寻梅。
书法笔力,秦钰瑶不懂,但是这字面意思却是晓得:“栾公子来得晚了,若是再早些日子,冬日里的桃源村在山下有一片梅林,梅花开得极好。”
秦钰瑶今日穿得是一身淡粉色的衫裙,此时津津有味地讲起那冬日梅花,面上的表情显得极为生动可爱。
见状,栾峥雅垂下了眼眸,伸手将自己从书桌下推了出来。随着轮椅的车轱辘转动,在庭院的青砖上发出吱吖声。
秦钰瑶学着往常江河的样子,去扶栾峥雅的轮椅:“我来推你,你要去哪?”
“有些口渴。”栾峥雅的声音响起,因为看不清神情。秦钰瑶便只当他渴得厉害,推着轮椅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花厅里,早早便有随从放上了一壶热茶。秦钰瑶殷勤地将茶杯斟满,递给了对方。
心中只觉,这栾峥雅若是能多待上一段时间该多好,到时候便能多看看他这张脸。
秦钰瑶看着看着,不由得发呆起来,连带着栾峥雅后面说了什么也未听清。
被对方眼神注视的栾峥雅无言,只是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却也说不出狠话。甚至觉得被她这么看着,心情愈发的愉悦起来。
而今他分明已经侧过头去,她都还没反应。栾峥雅不由得伸手,在秦钰瑶的额头上屈指弹了弹。
“秦姑娘,在外可不许这么盯着陌生男子这么看。”
闻言,秦钰瑶摸了摸额头,嘟囔道:“这桃源村可没你这么好看的男子。”
两人相处也不过一月,秦钰瑶就敢这么说。听得栾峥雅一时不知是笑,还是无奈。
见他不说话,秦钰瑶又道:“栾公子,不如你教我吧?这些我从前没有正经学过,这些日子见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得我佩服不已。”
若是拜师学艺,就可以天天对着这张脸看。到时候也不怕栾峥雅赶走她,秦钰瑶只觉她这个主意甚好。
栾峥雅如何不知她心中想法?只是看她偷偷窃笑的样子,便能将她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转眼,又想起医师距离桃源村还有些日子。栾峥雅除去清晨听江河说些盛京局势,便是自娱自乐,多教一个小徒弟也不是不可。
见她一脸期待,栾峥雅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还未说出口,便被惊喜的秦钰瑶打断:“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顿时,栾峥雅只觉额角一跳:“我这个要求就是,不许叫我师傅,也不许一直盯着我看。”
听罢,秦钰瑶撇撇嘴:“栾公子,你这一句话可是两个要求了。”
自知失算,栾峥雅轻咳一声:“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秦钰瑶眼珠子一转,只觉得这是一笔横竖她都不亏的买卖。径直答应下来,脸上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两人这番收徒学艺,旁的随从看见了也不敢乱说。唯有事后知晓的江河听了,有些吃惊。
公子从前不说生人勿近,便是这随意收徒也不是公子的性格。但是看着公子教得认真,江河也只道公子确实是无聊了。
第二月的月底,秦钰瑶才将将学会了围棋的基础知识,处于臭棋篓子的状态。
此时,梁嬷嬷已然带着青玉与金玉归家。只是看着庄子里,里外忙活的大批随从。三人有些咋舌,只以为自己走错了庄子。
只是三人后退一步,看着庄子上那块刻着秦字的牌匾。又确信自己没走错,直至秦钰瑶出来,这才上前相认。
*
傍晚,梁嬷嬷将新制成的夏装放在了秦钰瑶的房内的软榻上,这才坐在秦钰瑶身边道:“小姐,这栾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此时,秦钰瑶正专注看着手上的围棋解析,这本是栾峥雅自己写的围棋详解。只言,若是秦钰瑶认真学了,至少能在他手里撑过十轮。
当时秦钰瑶一把抢走这围棋详解,立刻便不服气道:“我学会了之后,别说十轮,我定然能将你打趴下!”
对此,栾峥雅只莞尔一笑,便不再言语。这一副看她如何诡辩的样子,让秦钰瑶看得气闷。
猛地放下那本书,秦钰瑶看向梁嬷嬷:“嬷嬷,栾公子如何来历并不重要。总归我们这庄子没什么好图谋的,我从他那学了不少,当是我赚到了才是。”
梁嬷嬷叹气,这未出嫁的姑娘,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成年男子,日日说话。实在是不像样子,但是这几天秦钰瑶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切地落在她眼里。
见状,梁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小姐开心便好,只需知道无论何时嬷嬷都在。”
想了想,梁嬷嬷又道:“总之,小姐从前太过单纯。如今对待着陌生人,还是提防些为好。”
这十几年来,小姐独自在庄子上长大,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能提供些衣衫吃食,却不能教导太多东西。
好在梁嬷嬷识些字,这才没让秦钰瑶大字不识一个。
明白梁嬷嬷的好意,秦钰瑶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嬷嬷,我知道的。而且,也是因为我下雨天让人家进来歇脚,栾公子又身体不好,这才留下来的。”
末了,秦钰瑶又道:“再说了,栾公子请的大夫来了之后,病肯定就好了,到时候就走了。”
说完,秦钰瑶难得有些惆怅地拿起那本围棋详解,重新看了起来。所以她现在要抓紧时间,多看几回那张让人看了便移不开视线的脸。
其次便是这围棋学进去之后确实有些意思,跟着栾峥雅学一下也无妨。
看着秦钰瑶重新拿起围棋详解认真看着,梁嬷嬷又觉得尽管这位栾公子来历不明,所求不明,但至少可以当作一位不太普通的夫子。
观其衣衫贵重,首饰华贵,显然不会在桃源村久留。只愿到时候小姐不会太过伤心才是,梁嬷嬷心中叹气,安静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