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城戒备森严，顾御诸自觉再有走动会惹出事端，便一直留在墨家村庄中。闲时弹弹琵琶、做点木工，班大师已经开始向天明教授机关术，最近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她也慢慢获得了墨家弟子的信任，虽然早就知道纱帘后的病人是端木蓉，但这时才被允许正大光明地了解。她今天来到端木蓉的病舍，先是敲了敲门，听到回应的人是雪女，便安心地推门而入。

“阿云姐姐怎么来了？”见雪女正在浣洗布帕，御诸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今天实在闲得很，又想到小雪照顾蓉儿辛苦，所以来找你解解闷。”

“噢，我给蓉姐姐擦完汗，也刚好闲下来了。”雪女擦了擦手，向顾御诸走来。“蓉姐姐这边需要静养，我们出去聊。”

顾御诸起身，随雪女出门去，走前她偷偷瞄了一眼布帘后的身影。

“听说阿云姐姐和蓉姐姐是旧识？”雪女问。

“只是年少时喜爱游历，受过蓉儿几日照顾，交情也算不错。如今蓉儿遇到这种事，确实有些感伤。”其实是与念端的交情很好，而端木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云梦山那段时间她也会时不时下山去探望两人，给两人带些人间好玩的东西，顺便向念端请教些药理知识。虽不是朝夕相处，无疑三人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但这些事可就不能和普通人说了……虽然她早年间交的朋友太多，终究瞒不了多久，但还是能瞒几日是几日。她还不想被当做老前辈对待。

“真是对不起，阿云姐姐。你刚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适应，所以瞒了你一段时间，希望你能够理解。”雪女温柔地说。

“呵呵呵…没关系，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倒是好事。”

咦，那是谁。在屋舍深处，顾御诸看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一个比另一个稍微宽一些，看得出来是两名男人。

“嗯？那不是盖先生和小高吗。”雪女率先反应过来。

“…？他俩在一起……？？？”顾御诸正在寻找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

不开会议不商量事的，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是在…

比谁先说话吗。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呢。”雪女倒是先笑着把顾御诸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还是不要打扰两人为妙吧……”顾御诸说。

只见雪女抬手莞尔一笑，坐在了身边的长木凳上。她看高渐离时的神情果真不一样，平常温柔成那样，见了高渐离，眼里明镜如秋水，更温柔得要把人融化了一样。她的直觉果然不错，都不用问盖聂，两人之间甜丝丝的气味是顾御诸常以为乐的。

“呵呵呵……阿云姐姐你又在笑了。你这么爱笑，和盖先生真不一样。”

一把盖聂和自己连在一起，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小雪不也那么温柔，和小高就是两种人。”

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和盖聂的关系怎么能和雪女高渐离的关系类比呢？诶呀呀……

“我温柔？阿云姐姐，我觉得你才温柔呢。这么久了，说我温柔的只有你，就连天明那孩子一开始也‘凶女人’、‘凶女人’地叫。我和小高刚认识的时候啊，还把他打了呢。”

和高渐离刚认识的时候把他打了……？

“啊……小雪在说笑吗……”

“呵呵呵呵呵……怎么会？”雪女看着顾御诸讶异的表情笑着说，“那时候，我还是赵国的舞女……”雪女并不常和别人说她和高渐离的相识，可她在这墨家，唯一的女性知交现在不省人事，只剩眼前这位虽然神秘但丝毫没架子的美人了，她其实是乐在其中的。

顾御诸极其认真地听完了雪女和高渐离的故事，感叹道：“原来是这样……高统领平常脸臭烘烘的，没想到对小雪这么情深呀？”

“呵呵呵呵……”雪女貌似被“臭烘烘”这个形容逗笑了。

顾御诸本以为这种话说出来雪女是要不乐意的，没想到效果意外地好呢？

“阿云姐姐，我说完我的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嗯？”雪女微微偏头，看向脸色有些犯难的顾御诸。

最近也没做什么事吧？怎么都被人误会到这个地步了呢……她装作平静地说：“噢…，你误会了，我和盖聂不是那种关系……。”

“咦，你和盖先生不是……？”顾御诸的话在雪女意料中，但她还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顾御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雪女早年间的经历让她也对男女之间的暧昧气息极其敏感，她早就看出两人间异样的气氛，盖聂那边也时不时对顾御诸表示关心，虽然都是在人家没意识的时候。她想，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剑圣，面对淑女还是这么别扭。不过正是这别扭让雪女确定盖聂对顾御诸并不是无心。

“那阿云姐姐是怎么看盖先生的？”雪女单刀直入问。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顾御诸自己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于自己究竟如何？

她在仙山中想了许多，不久前终于发觉自己对盖聂有心，于是她回来了。盖聂还未娶妻，她竟松了口气，他们是友人、合作者，或是家人，只是这曲子本是两人合弹的“高山流水”，她却走调成了“关关雎鸠”。

承认吗？好像没必要吧。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来看，我们许是同谋。”

“阿云姐姐，你要知道，同为女人，有些事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的。”雪女苦笑着说。

顾御诸败北。

“唉……小雪，你太坏了。我再也不说你温柔了。”顾御诸垂头丧气地说。

她看看雪女期待的样子：“……是是，我对他有心。……”

雪女还是那么端庄，其实心里满有奸计得逞的笑。

“很多年前，我在云梦山有过一段日子……与鬼谷有些交情。眼下若说我对他是男女之情，实际上还不那样单纯。”她只是平淡地带过，“况且小事，何足挂齿。”

“怎么会？”雪女正色说。“这是天下女儿的终身大事。”

“我倒认为天下女儿不应受此桎梏。……也罢，或许这世道，你才是对的。”她自觉多言，便住了口。

雪女起先些许意外，又抬手遮住嘴：“阿云姐姐这样超脱，倒令妹妹自惭形秽了。”

顾御诸苦涩笑笑，说句抱歉。

“那你没有问过他……？”雪女问。

“问如何，不问如何？……”顾御诸的眼里映出了某种，温柔、释然的光。“只要有心，无远弗届。”

她此行本就不是来要求结果的。

“阿雪，云尧前辈？你们怎么在这里？”顾御诸还没注意到，高渐离和盖聂已经站到自己面前。这两个人，走路都在故意隐藏气息吗！

“小高、”雪女站起来，走到高渐离身边说。“我打理完蓉姐姐那边，和阿云姐姐出来散散心。”

啊……又是甜丝丝的气味——顾御诸可太爱看了。你俩快牵个手给我看看！小高的脸看起来都不臭了——

她似乎都忘了，盖聂和高渐离同行。盖聂看御诸好像没心思搭理自己，便与高渐离说：“今天的事多谢高统领了，盖某告辞。”

“嗯。盖先生无需客气。”

还真是在商量事啊，大概又是关于天明的事吧，顾御诸想。雪女看着两人的相对无言，实在想做些什么，但看这俩人，一个无欲无求，一个小心翼翼……雪女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盖聂，发现这俩人竟然相对无言地对视了。她就这么拉着小高离开。

“噢，阿云。”

“嗯。下午好，盖聂。”她已经对盖聂二字熟络了起来，不再磕绊了，那心悸的感觉也随之减淡，但绝不是消失。两人又陷入了无言相对的局面……顾御诸死死地盯着盖聂，盖聂不知道顾御诸在想什么，总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说：“阿云如果没有要事，盖某告辞了。”

“诶，呃———”——

“阿云！？”

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默许了雪女的离开后又盯着盖聂的下唇出神了，真是丢人！有雪女那一番折腾，自己的心都有些静不下来了。再一看自己的处境，自己正被一个比自己高大得多的人环着腰，她能感觉到盖聂臂膀中的温度，和他有点紧张的吐息。

她故意闪了一下。嘴上说不在意，其实也是有点想知道，不惜捉弄他也想看看他哪怕流露出一点破绽呢。盖聂立刻放手，后退了一步，谢罪道：“冒犯了…”他躲开了顾御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