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踏入,一名脸上带疤的少年便守候行礼道:“先生。”
“索儿,备一间房。”她把夏无且放在地上。
夏无且进了杏水山庄,立刻恢复了神智,他醒时惊异,顾御诸见了说:“说了你也理解不了,总之这里完全安全,眼下你于此处居住,不必担心他的。”说着她用斗转星移恢复了夏无且在刑房被磨光的几根手指。夏无且见状心下又叹:果真神仙。顾御诸见他动作犹豫却也无奈,眼下并无时间与其详解,只说:“过些时日我会带你母亲来,信我。”
“顾云尧一字万钧,我当然相信。……先前多有冒犯,抱歉。”
顾御诸轻笑一声:“抱歉也没用,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我这里显得有用些吧。”她正要离去,又被夏无且唤住:
“赵高!——赵高…他想谋杀公子扶苏,立胡亥为皇帝。他要发动政变——就在此次东巡!!”
顾御诸的嘴角勾出笑,夏无且只看见她的背影 。她道声谢,便潇洒一样消失在夏无且面前。
顾御诸走前嘱咐了索儿几句:“索儿,切记不要与他透露杏水山庄的事,除生活方面谈话不要有。虽不可能,但绝对保住他的性命:咬舌就塞住嘴;自残就吊起来;绝食就敲晕了强灌,知道了吗?嗯,好,等我下次给你带点心回来。就这样。”索儿点点头说是,她拍了拍索儿的头,匆匆离开了。
杏水山庄位于时空间隙,星魂的神识海是进不来的,她是怕夏无且作戏。如今他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至少安心很多。
回到现世,影密卫伤了些元气,魍魉已经离开,幸好不至于让夏无且死无对证。放在杏水山庄她放心,便让人备了一匹快马,自己要去追嬴政的东巡车队。刚出咸阳,她突然想到:夏母在琅邪郡。而自己的内力尚未恢复,再快也需三日赶到,恐怕到那时夏母已遭阴阳家毒手。她终于还是发出了夜荼,只不过不是向盖聂或张良,而是向农家侠魁——田言。
……
内力的方便她竟如今才体会到。若是内力无损,她大可以日行万里,要么召唤个什么东西载她飞翔:比白凤的鸟快多了。现在堂堂云尧仙沦落到要在马屁股上捅窟窿加速。她服了。
自夜荼发出约两个时辰,田言顺利接到了顾御诸的信息。田言坐于烈山堂堂中。她饮一口茶,将信息说与韩信。
“这可真是故人。”韩信似乎有些望外之喜。
顾韩两人关系不错。顾御诸帮助过韩信,也同楚南公指导过他。他现在于烈山堂直属侠魁做事,再加上影密卫的双重身份,可以算得上风生水起。就在韩信有条件报答顾御诸的时候,谁知一朝她就被禁足咸阳了。自己身在农家不方便以影密卫的身份回咸阳去,让他很不是滋味。
田言笑笑问:“你怎么看?”
韩信假装思索,须臾后回答:“帮。”
“给我个理由。”
“首先,想必侠魁您还记得,当年侠魁之争,您个人欠了纵横云仙三人一个人情。”
“你知道的真不少。”田言揶揄说。
韩信尴尬地清清嗓子,继续说:“其次,纵横两位先生直到现在立场也并不明确,要想稳固与其的合作,与云尧仙的交好不可忽视;其三,关于云尧是否守信的问题,韩信认为可以忽视。以在下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背信之人,就看侠魁信不信得过我了。”
田言摇了摇茶盏,片刻后应道:“安排人吧。”
顾御诸料定田言会还她这个人情,她总在赌,见到颜路后她更敢赌了,赌别人的命,赌自己的自由。她承受罪恶,也乐在其中,像盖聂说的:对与错 就让时间来验证。
跑死了三匹马,每匹马的后臀上都被刺得血肉模糊又被法术治愈。嬴政已出发五日,算算时间,刚到会稽郡;上了海路后她便只能等待了。顾御诸比预计晚到一日,算上海路还需两日。她感受着内体内内力的涌动,心里很不舒畅。
二日后夜,她终于看见皇帝换乘车马。她直奔上皇帝的行车,刚欲掀起遮帘,身后便传来了那熟悉的不阴不阳的声音:
“顾先生可得陛下召见呐?”
“……赵府令难道不知顾云尧面见皇帝从不需召见?”
“奴才自然知道,可这夜深人静的若你扰了陛下清梦,陛下可会降罪于我们这群奴才的。”赵高的笑在月光下显得渗人。
“您真替顾某操心了。不过降罪你们…与我何干?”她的手碰到车帘,风忽地消失了,月隐入云层,只剩两人惨白无差的脸。霎时间,五团强烈的杀气直冲云霄。顾御诸将手放在刀柄之上,将夜荼微弹出鞘。微弱的光亮恰好使他看清那五团杀气的真身。
真刚、断水、乱神、转魄和灭魂——罗网六剑奴。不过差一个魍魉。
“在御前动我?赵府令好胆量。”她现在的实力是单挑不过合攻严丝合缝的六剑奴其五的,需要想办法拖延时间。“我的建议是:守好你做奴才的本分。”
真刚拔刀,却闻车内声响,六剑奴即刻散去。顾御诸意识到得救,故意用夜荼晃了赵高一下。她看见赵高不再阴笑,心里爽快得很,“哼”地笑了一声后趾高气扬般走进了始皇车内。
漆黑的环境中只闻微弱的呼吸声,其余一切平静无恙。她回想起赵高的意图:赵高不想自己面见嬴政。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内力的涌动愈发频繁——嬴政撑不住了。
顾御诸走到嬴政榻边坐下,夜荼还未入鞘。刀光幽幽地打在他平静的睡颜上。他睡得如此沉,怎样弄出刚才的动静呢?
他要死了,顾御诸有这种感觉。她不忍唤醒嬴政但又怕来不及。看着他起伏的胸口,她似乎想开了:以嬴政现在的状况知道与否又有何意义呢?她感到天命就要来临,与盖聂相见的时期也已不远,却没有喜悦的情绪,就连悲伤也丝毫感受不到,徒留空虚一抹。
她暗金色的眼没在看什么,只静静的处在皇帝身边,就连旭日的光彩洒在嬴政凄静的脸上 也未曾发觉。
皇帝的睫动了动,将顾御诸延伸得无际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只是转头,静静观察着嬴政的反应。
皇帝的眼并不映着光,他已入了顾御诸曾无数次到达的生与死,光与暗的交接之地——他已入蟠螭了。
“噢……”嬴政发声,“怎么这样黑…来人呐——快点灯!你们听不见朕说话吗?……母后?”他的神色转为惊异,“母后,就连你也要背叛寡人吗?——不要留我一人!”他抬起手,想抓住什么。
“成蟜,你与寡人情同手足,我们是兄弟啊。寡人没有杀你,寡人没有!啊——爱姬、…爱姬,在想什么?你爱过寡人吗……”
在嬴政的生命中几乎只剩背弃,或许他害怕的并非死亡,而是死前会浮现在眼前的他的过往。
他自己感觉到了这一次会再没有命活,以往刚愎自用的他,暗暗地吞起了眼泪来。说也奇怪,这眼泪似乎浸润了他那槁暴的良心,竟有类似忏悔的想念在痛得要命的脑筋中往来起来了。
“思想哪里是用暴力可以统一得起来的呢?天下的人都在向朕侧目,连朕左右的人几时要谋害朕都是难以保定的。天下的人不是都在咒朕死吗?不是都在咒朕死了之后便国破家亡吗?弄得一朝的人都是讲阴阳五行神仙妖异的方士,他们成群结党的来欺骗朕……
“如今有良心的人都离开了朕,剩下的都是赵李的一派狐群狗党。朕现在危在旦夕,他们是在干些什么鬼事呢?……
“什么都不剩了,朕什么都……不——朕还有你。”他的眼中忽的闪出了光明。嬴政猛地坐了起来,脸色极红润,他拽得顾御诸生疼,全然不似患病的样子。
朕只剩下了你!——他近乎癫狂的眼盈出四行热泪。
这永恒的、美丽的 “菖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