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赢先是向韩慎坦白了自己这几日擅自躲在韩府的监视行为,除了刘恒可能是太子这件事,她几乎没有隐瞒。
包括她帮过郭杭并与他合作查案,以及有关杨宇的事,她全盘托出。
比起自以为是的替他筛选信息,她更希望他能自己权衡利弊,从而做出对他最有利的判断。
最后她才表达自己对此事的看法,“我不认为沈存心完全可信,但如果你的仇人是林秀泽,可能真的没有太多选择,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送去......当然,你若是不想拘于过去仇恨,选择放下也未尝不可,如何处置这账本全在于你的心意。”
她的真诚坦白令韩慎抑塞的心绪终于明朗几分。
在他看来,世间最难得的感情便是信任。
既然阿赢对他的信任并未减少半分,便说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依旧。
最令他高兴的是,阿赢话里话外皆没有半点偏颇郭杭,反而一再提醒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果然阿赢心里还是更倾向于他韩慎的。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会尽量帮你一把。”刘赢道。
韩慎嘴角的笑意不禁加深,眼神也恢复清明无害,“有阿赢在,我倒是安心许多......既然如此,我立刻叫人给你安排房间,阿赢是娇贵的女孩子,还是莫要再风餐露宿了。”
“咳。”刘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半握起拳掩唇偏头咳了一声,接着目带震惊与些许恐怖看向韩慎,似乎在说,“大哥您眼神正常否,我哪里看起来像是弱不禁风了?”
韩慎只当没看到,含笑问道:“阿赢便住我旁边的悦婴阁,可好?”
刘赢压下心中古怪,理智回道:“不必,我现在不方便暴露,否则也不必翻窗来见你......今日之事还请替我保密。”
“嗯,我定不会与旁人提起。”韩慎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刘赢立刻便要去开窗离开,却被韩慎捏住衣角。
“若是我想见阿赢,该去哪里找你?”
“藏书阁吧,若我不在,可留信于三楼长榻垫子下面。”
“好。”
刘赢越窗离去,很快何妈妈敲响房门,“大少爷,您该喝药了。”
*
柴房内,张婆子挨了数道鞭刑,黄昏之躯几度昏厥,每次都被一盆凉水泼醒。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合该考虑如何安享晚年,又何必倔着一身老骨头活受罪?你只管跟我坦白,我定保你性命无忧。”
“我,我不知道。”
郭杭见她不怕皮肉之苦,依旧嘴硬不肯吐露有关假银的事,便让小厮停了鞭打。
“你不肯坦白,想必是在保护什么人,过去主子还是儿孙至亲?”郭杭蹲在奄奄一息的张婆子跟前,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却阴冷至极的眼眸。
他威胁道:“郭某虽只是一介商人出身,好歹也算是皇亲,悄无声息处置一家子平民还是轻而易举的......再问你最后一遍,假银到底从何而来?”
张婆子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不知。”
郭杭彻底冷下脸,“莫以为年纪大就会死得容易,本公子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磋磨几年并非难事。”
一旁小厮立刻提议,“小的带了食梦丸,吃完保证她一闭眼就能忆起这辈子最痛苦的回忆,身临其境,无限回顾。”
“哼。”郭杭起身,正要点头同意,柴房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小厮前去开门,却未看到人影。
郭杭得知后立刻反应过来,吩咐小厮别让张婆子死了,然后出门,飞身上房顶,果然看到刘赢在不远处等他。
两人来到无人之地,刘赢率先开口,一如既往的直奔主题。
“你对贾章有何了解?”
贾章正是张婆子上个主家的男主人,也是平谷家喻户晓的大财主。
郭杭知她怀疑贾章,便道:“贾章为人圆滑,善于攀附权贵,虽有商业天赋,但底蕴不足,成不了气候,便是有所参与也只是无足轻重的棋子,在他身上查不出什么。”
“那孙家呢?”
郭杭一时没反应过来,“贾夫人娘家之孙家?”
见刘赢点头,他想了想,客观道:“孙家倒是家大业大,世人皆知江西陶瓷乃举国之最,孙家陶瓷虽称不上江西之首,但其所出彩釉奢华艳丽,颇得京城的达官贵人喜欢,每年所出产最珍贵独特的必先送进宫里。”
“孙家比起陶瓷技术的精进更在意销路销量,所以举国各地乃至诸多邻国都随处可见孙窑陶瓷,名气大得很,就连我家各地茶馆酒楼也多用孙家碗碟......”
说着说着,郭杭原本不以为然的态度忽然变得认真谨慎起来,“怎么,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刘赢正是不了解这些富商高官之间的往来勾缠才来问郭杭,故也不瞒他,“孙家嫡女嫁进了当今刑部侍郎陈家,而刑部侍郎陈缪之前任职于平谷时似乎就出现过假官银。”
郭杭闻言十分惊讶,他自小不太关注家族生意上的事,最近几年也是被迫才了解些与郭家合作或者对立的商号信息,所以并不知道太多太深远的消息。
没想到贾家背后竟还与京城高官有这层关系,原本抱着玩玩心态的郭杭也不禁重视起来。
郭家是皇商没错,但享有福利的同时必定也承受着相当大的压力,对皇商位置虎视眈眈者可不在少数。
越往深处想,郭杭越觉得这次自己被卷入假银风波之事并不简单。
难道大哥当初发现假银也并非偶然?
“多谢告知,郭某有件事需要立刻去确认,恕某先行告辞。”
刘赢眼见他神色变化,知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便问,“我跟你一起去?或许能帮上些忙。”
郭杭本无此打算,但考虑到刘赢背后有锦衣卫,或许锦衣卫早已对郭家展开调查,他若是此刻拒绝刘赢,反而更加可疑。
“可以是可以,那韩慎的安全怎么办?”
刘赢已经想好对策,既然之前已经让王五向沈存心汇报了些情况,她也没想着自己一个人能破案,早晚都要用到锦衣卫,倒不如现在先让他们出力保护韩慎。
如果锦衣卫连一个人都保不住,她也没必要接受什么劳什子考验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这次需要离开平谷?”
“回鲁阳。”
“我还有件事要办,不会耽搁太久,我们城门外汇合”
“行。”
*
刘赢赶到驿站时,沈存心正在与巡抚何潭下棋。
这次她没有硬闯或是偷偷潜入,而是托其属下传话。
沈存心得属下耳语相告,却什么都没说。
何潭笑道:“公务重要,沈大人有事尽管去便是,这盘棋咱们可以晚些接着下,正好我需要好好琢磨一番。”
沈存心不露声色道:“难得有机会与何大人对弈,自当有始有终,小事罢了,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乘胜追击方是沈某下棋之道,何大人若无信心大可认输,咱们重开一局。”
“哼,沈大人这是小瞧何某?宁死于殚精竭虑,不投子弃盘,这点骨气某还是有的。”
棋盘见意知心,二人所谈表面似围绕棋盘之上,实则关乎朝野大局,为臣之道。
何潭比之其师杨清,最大的不同便是气节,此人傲骨雄心,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乃将帅之才,可惜终究是被杨清圈住了。
沈存心笑笑:“何大人之骨气,沈某钦佩已久。”
何潭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沈大人的本事才令何某望其项背,何某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就在刘赢等得不耐烦时,沈存心终于肯见她。
他脸上还挂着尚未散尽的笑意,显然方才与何大人相谈甚欢。
“小赢找我所为何事呀?”
时间紧迫,刘赢也不废话,“我想知道,锦衣卫会不会保护韩慎?”
沈存心挑了挑眉,“不过一介平民,保护他作甚?”
刘赢不相信他会不知道韩家与假银案件的联系,以及账本的事,“想必韩府命案牵扯出假银一事你已经知晓,据我调查一切线索均系韩家,而他是平谷韩家唯一血脉,定知道些线索。”
“哼。”沈存心轻哼一声,嘀咕了句,“到底是他对案件重要,还是于你重要啊?”
见刘赢拧眉,他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起来,接着意味深长道:“听说今日有死士现身平福街,一户杨姓人家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死者生前才去过韩府,我原以为你是来问此事的,如今看来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真相。”
他口中的死者应当是死士,杨宇竟然用这种方式......他竟然跑路了?!
不过沈存心既然问起此事,定是知道账本的存在。
刘赢心思微动,点头道:“没错,我不仅知道真相,还拿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存心闻言并未展现出想要得到账本的欲.望,反而有些生气的皱起眉,“胡闹,你可知那东西有多危险?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为之丧命?”
听到这话,刘赢更加放心不下韩慎,于是道:“我会离开三两日,帮我保护韩慎,回来我便将东西给你。”
面对亲外甥女的诉求,沈存心当然无法拒绝,“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个条件。”
刘赢扬眉,示意他说。
沈存心道:“让王五跟你一起去,这次不管你查到什么,一定要着重听取王五的意见。”
听他这样说,刘赢突然有种自己所做一切好像自始至终都未脱离过沈存心的掌控。
难道郭家真的与假银案有关联,且他早已知道些什么?
“时不等人,你要去便去吧。”沈存心背过身去,主动赶人。
*
一个日夜后,刘赢几人快马加鞭赶到鲁阳。
郭杭欲见大哥郭庆,却被告知大哥亲自去瀛江码头盯船。
郭杭心感奇怪,便问管家,“什么货物需要大哥亲自去盯?”
管家不太确定道:“是一批运往江西的用作制陶瓷器的土培,少主很是看重,亲自打点了数日,若非家里生意实在忙不过来,他还想亲自跟船去送呢。”
在郭杭的记忆里,能让大哥如此重视的只有自己向皇宫进贡的瓜果茶叶,他才不会闲来无事去帮衬别人家生意。
“可知对方是谁?”
“好像姓孙。”
郭杭顿感不对,刘赢亦然,于是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往瀛江。
瀛江距离鲁阳三百里,几人到达时已又一个日夜过去,险险赶在那只运送土坯的船只将要开走之前赶到。
郭庆看到自家三弟破天荒地主动往自己跟前凑,又难得一脸严肃,不禁十分惊讶,“你怎得来这找我,可是惹了大麻烦?”
“......大哥,我的确有要事与你说,先别急着放船。”
与此同时,刘赢与王五正在运土坯的船上查找可疑之处,最后目光落在堆积成山的装土麻袋上。
两人分别从上中下三层抽出麻袋打开检查,因是湿润黏土,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检查到黏土底部。
刘赢检查第三袋时,忽然变了脸,招呼王五,“你看。”
王五端着一双泥手跑过去,伸脖子往里一看,顿时大惊,“银子?!”
不是碎银或银锭,而是人头大小的纯银块。
王五立刻道:“先装回去,莫要打草惊蛇,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好。”
两人将黏土封装好堆放回原地,而后如来时一样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