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发现拉维在躲着他。
实际上医务室就这么大一个地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这个“躲”体现在拒绝和自己进行多余的沟通。
除了吃饭,拉维就不再主动找伊戈说话,而伊戈提出的聊天话题,也会会快被少年结束。
今夜风雪很大,窗户被吹得狂哐哐作响,拉维半躺在榻榻米沙发上看《童话书》。
伊戈盯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靠在床头懒洋洋道:“有这么好看吗?”
“好看。”拉维头也没有抬就应了。
房间又再次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没读过。”
拉维这下抬起了头,少年眨了眨眼睛,眼中的疑惑宛如实质。
怎么可能会有人没读过?怎么会有人没有读过童话书呢?难道真的是小时候家庭环境不好吗?
“我……小时候发生过意外。”伊戈磨蹭了一下手腕。
“哦。”拉维将头埋了下去,鸵鸟似的。
本来还在犹豫说不说的伊戈见他这幅模样,坏心思一下就腾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来到加尼福斯德参加外交议会,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当地反叛军起义。
我和父亲走散,被人贩子抓住,卖给了当地的反叛军。
当时我已经八岁了,那些关于童话的记忆我本该记得的,但……”
这本该是一个玩笑,或者引起意中人可怜情绪的谈资。
但伊戈说不出话了……
八岁之前的记忆就像蒙着一层布,更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一开始,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谁,没有忘记双亲,也没有忘记祖国。
但后面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对当地政府的示威,让年纪尚小的伊戈产生了错乱。
记忆中那个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孩子真的是自己吗?那个双亲恩爱,不愁吃喝的小孩真的是自己吗?那个睡觉前,父亲们都会在他床前给他讲童话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两半不同又极端的人生将他撕裂,甚至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只要他去想,去思考,去回忆,他就觉得恶心。
随后,那些幸福得宛若童话故事的记忆逐渐虚化。
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双亲,忘记了自己的国家,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忘记了自己。
当他正式成为一名反叛军的时候,教官拿起一把狗牌。
“喂!你叫什么名字?”
浑身脏乱的男孩抬头望向石崖上的鹰,它们是那么自由,无忧无虑。
他张开干涩不堪的嘴唇:“EAGLE.”
男孩接过沾满血迹的狗牌戴在了脖子上,这又不知是那位“前辈”留下来的遗物,但他发誓,从今以后,他会是这枚狗牌的唯一主人。
童话渐渐远去,他只想活下去。
“伊戈?”
因情绪昏昏沉沉的男人恢复了清明,那个窝在榻榻米沙发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坐上了他的床畔。
少年皱着眉,满脸忧愁,少年伸出手,用手掌包裹住了他的脸颊:“你没事吧?伊戈?”
他眼中的破碎,他眼中的惊惶,被少年一览无遗。
“你脸色好白,还出了好多汗,是不舒服吗?”
那双饱含春水的眼睛,那双主动靠近的手,在伊戈眼中都变成了救命稻草。
他手臂用力,穿着无袖衬衫蓬起来的肌肉一览无遗,伊戈抱住了少年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小腹上,感受着血液流淌在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温热的,鲜活的。
这样的活气,将他从血淋淋的黑色底片拉回。
他闭上的眼睛,瓮声瓮气道:“后来……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过往,忘记了双亲夜晚陪伴在侧给我念童话书的记忆。”
伊戈用鼻尖蹭着少年的小腹,那股葵花籽的馨香让他精神从未有过的放松,他沉迷其中,忽略了两人现在的关系。
抱住拉维的时候,他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心脏泛着细细小小的疼,拉维心中颤动,他抚摸着伊戈的脊背,低声安慰:“一切都好起来了。”
童子兵吗?
拉维从小生活在和平的克拉斯内共和国,没有听过这样的兵种,他们还是小孩子,就要上战场。
伊戈能活到这么大,实属不易,他碰了碰男人眼前的疤痕。
“这里的伤也是在那个时候弄的吗?”他问。
伊戈蹭了蹭少年的小腹,说:“是的,我很倔,他们就会拿鞭子抽我,我挣扎得比较厉害,鞭子没抽到我身上,抽到了我的脸上。”
男人说着坐了起来,他面对着少年,将自己的刘海捋了上去。
“我这只眼睛视力不太好。”
拉维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只眼睛蒙着一层淡淡的白膜。
淡淡的灰色,就像是被打出来的异色瞳。
“天啊。”拉维声音有些微颤,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男人时常垂着眼睑,脸上的刘海也有些过长,再加上极北长久的暗淡,他竟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拉维觉得难受,同时也很愧疚。
他都对伊戈做了什么?偷偷蚕食他的血液,舔舐他带着伤口的腺体。
少年皱着眉,眼底泛着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伊戈凑近,摸了摸他的脸颊。
两人的呼吸就这么交织在了一起。
少年抿着唇,毛茸茸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眼底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伊戈手指微动。
拉维太好了,能为自己这样的人产生怜惜。
这不是他刚才的所求吗?可他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他这样好,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好,自己在他这里并不特殊。
如果他不是他,而是其他人,拉维也会这样对待那个人吗?
他垂下眼睑,遮住了幽深的瞳孔。
拉维有些自责,他不齿自己对伊戈的欲望,男人刚把刘海撩了上去,现在自然垂下有些杂乱。
他用手指梳理着伊戈的头发,勾起来的关节触碰到了男人脸上的伤疤。
心中的可怜可爱都快要溢出来了,拉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玻璃罐,情绪就如里面快到杯口的水液,只要稍微增加或者晃动,就会流出。
这样的伤疤,伊戈脖颈后面也有一个,他伸出手,摸了摸男人崎岖不平的腺体。
“你这里,还疼吗?”
少年微凉的指尖激起痒意。
伊戈想要推他一把,他握住了少年的手指,问道:“你知道碰腺体是什么意思吗?”
拉维瞪着眼睛,有些错愕,嘴里下意识开口:“什么意思?”
“信息素的作用有很多,例如指明应走的道路;证明是否同一血缘关系;标记领地和所有物;使一个没有发情的人类变成发情的动物。”
男人开口,将发情两个字念得有些重。
“摸这里是显而易见的调情、求偶以及交|配。”
他的眼神暗沉沉的,有些危险,嘴里的话语像是蛇信子一般钻入耳朵。
“你想要那种?”
拉维蹭地一下就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我要去上厕所。”
他红着脸,没等伊戈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伊戈嘴角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不能逼太紧了。
拉维关上了木门,撑在橱柜上不停地喘息。
那种奇怪粘稠的感觉都快要把自己吞噬掉了……
拉维确实有些迟钝,他没有正常的社会化过,他不清楚正常的社交距离。
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情爱。
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明白了伊戈对自己的情感。
那他呢?拉维转头看向了藏匿于黑暗中的脏衣篓。
他再次反问自己,那他呢?
腺体和信息素吗?
拉维摸了摸后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