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形的石室内满目疮痍。
屋顶的砖石碎落大半,裸露在外的泥土不时掉下渣滓,将本已凹凸不平的地面弄得更加脏污。地面中央有一个大洞,碎烂的青石板在那里堆得最高。避鳞虫的母虫就瘫在大洞旁边,蜿蜒的身躯上有个硕大的窟窿,蓝绿色的血液从窟窿里流出来,将黑色身躯下的地面染成诡异的颜色。破烂的肉块挂在窟窿边缘摇摇欲坠,无数细小的雄虫爬在残破的躯体上撕咬血肉。活着的母虫是他们的王,死后的母虫是他们的粮,而在这过程中获得最多能量的雄虫将演化成下一任女王,开启又一个轮回。
石室内唯一还称得上整齐的地方便是最里面的一张白玉石桌,桌上端坐的黄金魔神像岿然不动,呲着獠牙昭示残暴的威严。
石桌前,尹恭居中、徐隗在左、陆雨茜列右,三人围在山海图前平举手臂。黑色的魔力不断从六只手掌心流出,缓缓注入灵光熠熠的山海图内。
突然,山海图失去了光辉,上面浮动的波涛和彩云也消失不见,卷轴随着咔嚓一声撕裂两半,护法的三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尹恭惊讶地睁开眼,顾不得反噬造成的内伤,挣扎着起身去看山海图,想知道真神的法宝为何会被破坏。可脚还没有站稳,就被一声惊雷震得坐回了地上。
紧接着,山海图撕裂的位置跃出一道紫雷,霎时间满室雷光。两个紧贴着的身影随着雷光跃出,其中一个抬了下手,尹恭的视线中便只剩下了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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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咱们不进去探明情况吗?”趴在草丛中的穹山弟子看着十丈外的山洞入口跃跃欲试。
“廖长老特地交代过不许靠近,师弟切不可冒进。”李琦圆滚滚的身体俯在一块大石后面,显得有些吃力。
“可万一齐师兄和酒夕姑娘需要支援呢?”
李琦的圆脸抽动了一下,齐师兄和酒夕姑娘?那里面的可是掌门和景公主,活脱脱两个化神!要是他们需要支援,那咱们还是趁早就地挖坑自埋吧。
刚要开口教训师弟两句,就听见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脚下大地轰轰震动,十丈外的那座高山似乎也在摇晃。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到一片紫光从山顶杀出、直入九霄,整座山峰在那紫雷中炸成了碎片,飞沙走石中鸟兽惊叫不绝于耳。景公主抱着自家掌门劈山而出,一刻不停地向南方飞去!
这是化神的法力吗?这他妈还真能劈山倒海啊!!!
当双耳感到疼痛的时候,李琦才回过神来,连忙掏出一堆防御法宝开在四周,抵挡灵力的余波。
扭头看去,身边的吴师弟已经双手抱头,血丝从他的两耳中流出,看上去痛苦万分。
在防御法宝的围绕下,吴师弟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缓和,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可张开的嘴却没有动弹,一双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低头等着说话的李琦不明所以,顺着师弟的视线抬头看向天空,瞬间也变得张目结舌。
望不到头的乌云正快速翻滚着朝他们这边聚集,头顶的天空黑如深夜,早已不见太阳的踪迹。原本因山崩慌乱逃窜的鸟兽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仰着头向天空悲鸣,一时间满山怆然、凄厉万分。
李琦的嘴唇颤巍巍说不出一个字,发抖的胖手僵硬的探向袖中,心里不停安慰自己镇定,必须立刻传讯给廖长老——神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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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沄可以不去看天空中越聚越多的乌云,也可以不去听大地上传来悲鸣,可她却无法忽视怀中人逐渐冰冷的身体和那无论怎样按压也止不住的鲜血。
她错了,她以为景公主的身体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她以为强大的爱人不会死于非命。可她错了,天空和大地都不停传达着同一个信息——一个化神即将陨落!
跟她一起,即便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也会死于非命!
不停有看到天象赶来的修士,这些人见到逆向飞行的苏晴沄无不惊愕万分。可原本五感超群的她却根本没有看见那些人,此时她眼中只有一个地方,心中也只有一个地方,在大雨落下之前,她一定要赶到那个地方!
只想着那里,只看着那里,只奔向那里,很快,她见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个人,就站在黎村边缘。
如今的魏宁已经不再戴人皮面具,脸上大大方方挂着个木刻面具仰望北方的神陨之象,见到苏晴沄抱着西九岭落下便大步迎了上来,“恩公这是……”
他想问发生了什么,可苏晴沄却只是麻木地将怀中人丢给了他,然后飞身而去,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苏晴沄木然的继续南飞,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只有自己离开,西九岭才不会死。
麻木的头脑在被雨水浇湿的一刻彻底崩裂,巨大的痛苦击得她浑身震颤,体内灵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一样,脱力般坠向地面。
仰面落下的时候,雨水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湿润或冰凉,耳边的风声和失重的感觉都引不起她挣扎的念头,她只是木然的等着、等着……
直到脊背与山石撞击的疼痛感出现,她才发现自己还活着,失去灵力保护的身体注定遭受重创,温热的液体从体内流出提示她应该包扎治疗。
可她只是躺着不动,看着天空中落下的雨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大颗的雨滴落进眼中,又顺着眼角流下,似乎是上天在借用她的眼睛为化神陨落而哭泣。
是的,那里没有她的眼泪,因为她哭不出来。
渐渐的,她感觉自己是落进了一座大山,身边似乎有一个瀑布,巨大的流水声震耳欲聋,原本该厌烦的声音此刻却犹如天籁,因为可以塞满自己那个不愿思考的大脑。
袖中的芥子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发热,让她的身体感到了一丝暖意,模糊的视线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晰。她仿佛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右脸颊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色胎记。
不认识,她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
雨水的冰冷消失了,瀑布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叽里呱啦的说话声。苏晴沄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透过眼睑的阳光有些刺目。
她动了动眼球,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说话的人似乎很多,但叽里呱啦的没一句能听懂。
她记得雪国人就有自己的语言,不过景公主没有学过,她也没听古詹说过。不知道说话的是不是雪国人,不过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灵力似乎还没有恢复,或许经脉也有些损伤。毕竟她冲出山海图的时候非常暴怒,为了尽快将西九岭送去魏宁那里,她用尽全力发出一击直接劈山,会有灵力透支的反噬也很正常。
想到西九岭,她不觉心头一阵抽痛,急忙收住了思绪,不愿再去想那些神陨之象。西九岭去了魏宁那里,魏宁什么伤都能治好……
明亮太过晃眼,她索性张开了眼皮。蓝色的天空首先跃入视野,紧接着是绿色的树木和稻田,然后她看到了耕牛、村庄,还有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一群人。
十五男、九女,还有三个小孩子,足足二十七个,都是农家打扮。
一群人似乎是在围着一个女人说什么,而那女人站在自己身前努力与众人分辨,说到急处还张开手臂做出保护的动作,仿佛是想阻止那些人伤害自己。
忽然,一个小孩子指着地上的苏晴沄叽里呱啦叫了一句,然后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集中了过来。
那个护在她身前的女人也转过了头,青蓝色的白花巾子包在头上,不算年轻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麦色,五官端正的脸上却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色胎记。
苏晴沄立刻意识到是这个中年女人救了自己,不由得心中苦笑。为什么要救她呢?她又不想被救。如今看来救了自己还惹了众怒,何必呢?
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对话,似乎有人要过来自己这边,而那中年女人拼力阻挡,被一个汉子推得向后歪了一下才站稳身子。
苏晴沄面无表情地用手撑地、缓缓起身,牵动了坠地时造成的伤口,背脊上一阵疼痛。她缓缓调动灵气稳定伤势。对于自己的死活她并不在乎,只是那个中年女人救了自己,不能看着那女人陷入险境。
见她起来,人群中的两个汉子突然暴怒,叽里咕噜的喊叫着冲过来,怒气冲冲地推开中年女人,然后伸出手作势要抓她,抬起的手掌间竟然蕴含灵力。
苏晴沄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动作,抓她没关系,只要不动那中年女人就行。
谁知道她没有动,那个中年女人却动了,反扑上去抱住其中一个汉子的胳膊不住大喊。苏晴沄面无表情地摸向腰间,如果这两人伤害中年女人,那她就要拔剑。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喝,面前的两个汉子立马停下动作回转身躯,其余人也纷纷向两边避让,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分开的道路间走来。
老者身高不过五尺,眼泡肿得几乎看不到眼睛,一双银白的眉毛长得快要垂到了嘴边。满头银丝用一个金色的发箍箍在脑后,然后编成麻花辫直拖到地面。嘴埋在浓密的白胡子里看不见形状,胡子长得跟头发一样也编成了麻花辫,耷拉在脚面上晃晃悠悠。整张脸上最清晰的五官就是正中间那个鼻子,肉乎乎的有些圆。
这样的形象像极了动画片里的人物,可此时的苏晴沄却不觉得有趣,只是呆呆的站着,扶在剑柄上的手既没有握紧也没有放下,如果没有必要她就想一动不动的等着。至于等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老者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壮汉,与其他人不同,他一身短打、腰间悬剑,体内灵力已达元婴,实力不容小觑。走近后就指着苏晴沄跟老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听声音就是刚才呵止两个汉子的人。
那老者走到苏晴沄面前,见她没有反应就干咳了一声,发现还没反应就抬起了一边眉毛,勉强露出一只眼睛仔细看了看。也不知是看清了还是没看清,总之是开了口:“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居然是一句能听懂的话,苏晴沄有些失神的想着,然后缓缓歪了下头,指着那个中年女人道:“她是不是为我跟人起了冲突?”
老者回头看了眼中年女人,然后转回来对苏晴沄说:“没人会伤害雪耶。”
苏晴沄放在剑柄上的手落了下来,然后毫无形象的仰面倒在地上开始望天。
老者身边的壮汉立刻横眉倒竖,开口呵斥了一些听不懂的话,但很快就被老者制止了。
老者又看了眼地上的苏晴沄,然后转身向着众人说了些什么,人群就散了,连三个小孩子都跑得无影无踪。
被称作雪耶的中年女人似乎想留下,但被老者身边的壮汉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一脸愁苦的离去了。
舒淡的白云闲散的游荡在碧蓝的天空,微风吹拂着草地沙沙作响,一只瓢虫飞落在苏晴沄的面颊上,爬了几步、停了下来,又爬了几步,然后扇动着翅膀飞走。
只剩下自己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