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一大早起来青萝火急火燎的从府外直奔桑莞的院子,表情甚是焦灼。
桑莞正坐在院子喝茶,正等着小厨房做好刚出炉的点心带着去廷尉府讨好谢忱的,毕竟她现在可是有求于人,可现在看青萝这般着急的模样,心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怎么这般慌张,出何事了?”
青萝的一双眼睛都是通红,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身体不由控制的颤抖。
“姑、姑娘……班家的案子......判了!”
听到此话,桑莞脸色顿时一变,腾地站起身来,眉头紧锁:“什么时候的事,怎的这样快,是大理寺和刑部定的案?”
青萝喘着粗气看着桑莞:“是......昨晚就判了,听说是谢大人亲自让班小侯爷签的认罪书,现在满城皆知,已经传遍了。”
听完此话,桑莞手里的杯盏‘砰’一声落地,摔成碎片,她的脑袋像被狠狠击中,空白一片,浑然忘了反应。
谢忱是明明答应过她要帮班家洗脱罪名的啊,如今却突然急着让班洛认下此罪,这下该是轮到她傻眼了。
她就知道谢忱没有这般的好心!
青萝见桑莞呆愣愣地没说话,便伸出手指碰了碰她:“姑娘?姑娘你别吓奴婢啊,您怎么了?”
桑莞缓缓回神,深吸几口气,才压下胸腔那股怒火:“没什么,快去备车,我们去一趟廷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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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忱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漠而疏离,似乎对于桑莞亲自找上门来并没多少意外。
只是先比桑莞来找他算账的还有一位便是大理寺的裴卿时,两个同朝为官的人坐在堂屋内,互相之间的气氛颇为诡异。
谢忱知道裴卿时的来意,只是淡淡的饮了口茶摆弄着面前的棋盘,目光盯着棋局,半响也未曾落子。
裴卿时没有丝毫的耐性,抬眸看向谢忱,若不是读了这些年的君子之道,恐怕此刻只会发疯,当即冷言质问:“谢忱,你为何要这般做?你明知这件案子牵扯重大,你明知此班府一家何其无辜,怎能如此草率的给他们定罪?”
谢忱放下手中茶杯,抬眸扫了裴卿时一眼,语调淡淡:“裴大人倒是心善,不过这班洛既已认罪,你现在与其质问本官不如去圣上面前求求情,兴许还能保住他这条命。”
裴卿时闻言,气的咬牙切齿:“难不成你要助纣为虐吗,这和凶手有何区别?”
谢忱不屑的嗤笑,眼底闪过一抹寒芒:“裴大人,你这话错了,本官所作所为,都是按照法度办事,更谈不上是什么助纣为虐,至于这班家一家无罪,有何证据?谁又敢保证班洛不是幕后凶手呢?”
谢忱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裴卿时恨极,但心里总觉得谢忱不至于会徇私枉法,可是如今,他偏偏要破这例,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想罢,裴卿时眯起双眼,审视的看着谢忱,试探道:“你判班府的罪,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谢忱没有否认,坦荡磊落的迎视着裴卿时的目光:“我劝裴大人还是莫要插手为妙,这件事班洛已经认罪,皇上那边自有公断,不过我也会替班洛求情,不至于让他丢掉性命,但若是有人再横加干涉,他是死是活可就另当别论了!”
最后四个字,谢忱的语气陡然转厉,让裴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对上那谢忱凌厉的目光也只得闭口不再吭声。
谢忱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温润的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警告:“裴大人,我敬你是个明事理之人,所以提醒你一句,此事不要再管。”
一向清正廉明的好官,却偏偏当下没了办法。
裴卿时叹了口气,终究是不甘心的走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谢忱自己一个人时,他看着棋盘许久,最终将手中的黑子放置在棋盘中央的方位,嘴角微扬,笑容浅淡而凉薄。
桑莞赶到廷尉府的时候气势汹汹直接硬闯了进来,守卫想要拦阻却都知道这桑家的大姑娘与谢少卿交往甚笃,也不敢贸然动手,便只好任由着她冲进谢忱的书房。
谢忱听到门外的动静也并无多余反应,只是专注的落子。
桑莞一路畅行无阻,冲到谢忱的面前,看着他悠闲自得的模样,她忍不住爆吼一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班洛他是无辜的!”
谢忱抬眸,神色淡漠而平静的看着她,但眼神中却带了几分厉色:“桑大姑娘,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由得你在我廷尉府胡乱撒野?”
桑莞怔忪,随即咬唇愤怒的瞪着谢忱。
这才是那个她印象中的谢忱。
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从前,她只以为那只是他对外人的伪装,现在才明白,那样一副斯文儒雅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一颗阴毒狠戾的心思。
他并非君子,也不会对她信守承诺,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忠义二字。
谢忱不悦的蹙眉,但看着桑莞眼眶泛红的模样还是软了下来:“我不是说过吗,我会帮你,你急什么?”
桑莞攥了攥拳,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如今已经定案,他要让她如何不急,当初桑莞一手算盘打得啪啪直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谢忱的身上,可是结果却让她措手不及,如今事态严峻,班家已无退路。
谢忱看她沉默下来,恢复了往常淡淡的神色:“过来。”
桑莞皱眉,但是仍旧走了过去。
谢忱示意她看向棋盘,低沉的嗓音徐徐道来:“棋盘上最危险的棋子永远是自以为执棋的那只手,他们以为自有胜算,其实不然。
他声音顿了顿又拿起一颗黑子落下:“物物而不物于物,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桑莞听到谢忱这番话,猛然回神,震惊的看着谢忱,面色更是骤然一变。
此刻才明白谢忱打的什么主意。
金蝉脱壳、黄雀在后!
他早已预料到凶手不会让班洛活着走出大牢,不如顺其自然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他这一步,是招险棋。
“我已经递了折子,圣上看在班府满门身亡的份儿上已经格外开恩饶了他的性命,但是……”谢忱顿了顿,目光幽暗深邃的落在桑莞身上:“免不了流放之刑。”
虽只是流放,可是边境苦寒之地,且还有数年不见天日,班洛能熬多久?
桑莞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不禁紧紧捏住裙裾,抬头看着谢忱:“所以这是你和班洛商量好的?”
谢忱点头:“嗯,这是唯一替班家洗脱罪名的机会,你可懂我的意思?”
桑莞抿了抿唇,垂首:“我明白。”
班家满门冤魂,班洛身负血仇想要在绝境中翻身,并非是容易之事。
她懂谢忱的这份“良苦用心”,可这份用心,大部分都是在赌!
若是赢了,班家从此清白,若是输了……
桑莞不愿细想,可是她知道,别无他法。
谢忱伸手拿起一颗白子放入棋盘上:“你回去且问问桑二姑娘,倘若是愿意陪班洛走这一遭,明日午时三刻,我会让莫风在城外接应。”
桑莞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时想到今日对谢忱的态度实在不妥,本就是误会,如今谢忱帮了忙,她是得表示一下感激的,犹豫片刻,桑莞回身福礼:“多谢大人,今日的莽撞冒失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心里还是相信大人的,不管此事有没有一个好的结果,我都欠大人一个人情。”
谢忱一愣,看着桑莞的目光越发柔和了几分,他轻轻摆了摆手,似乎颇为疲惫的道:“无妨,我让莫风送你回去。”
桑莞颔首,转身快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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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天阴下来的极快,自朝会散了后程景一脸沉郁的坐在御书房里盯着谢忱递上来的折子,半晌不言语。
宁威站在一旁也没敢出声,只小心翼翼觑着程景,眉宇间似是打算随时伺机而动。
良久,程景才缓慢收回视线,看着窗外的小雨好一阵,重新看向宁威:“宁国公可有雅兴陪着朕去亭子里赏雨?”
虽不知圣上是何用意,但谨言慎行的宁威是以立马应了下来,亲自撑伞护着程景出了宫,去临安寺的亭子里纳凉,而后吩咐底下的小太监取了棋局,两个人一起下了起来。
亭子里有风吹过,拂在人的面上,带来丝丝暖意。
程景看着手里被他弃置一侧的白子,缓缓摇头。
宁威察言观色,试探问道:“圣上可是因今日早朝之事烦忧?”
程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宁威心里便有了答案,他犹豫了半晌,才鼓足勇气道:“此事那班家之子已然认罪,圣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程景握着棋子的手紧了紧,忽的抬眸审视着宁威:“朕以为,那班家满门被杀,已经足够教训了,不如就判个流放之刑国公以为如何?”
这样的惩罚算是宽厚仁慈,可宁威闻言微微拧眉。
“若只是流放只怕难以堵住悠悠众口,怕是难以服众啊。”
程景眯了眯眼睛,冷冷勾唇。
宁威执了一颗黑子落地,又继续道:“臣倒是有另外一个办法,可保万全。”
程景挑眉,“哦?国公请讲。”
宁威看了一眼亭子外面渐渐停歇的秋雨,缓缓道来。
“班洛勾结外族乃是诛九族的死罪,理应按刑法公正处置,但圣上念其一片赤诚,也可在死后为班家好好安葬,此法也可彰显圣上慈悯之心。”
程景看了宁威一眼:“国公所说不错,但……”
他有心再劝,却又止了话头,身后的公公弯着腰上前,附耳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应声:“宣。”
不消片刻,裴卿时一身官服,面容温润的打着伞走进亭子,冲着程景作揖道:“臣叩见圣上。”
程景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爱卿平身吧,怎的冒雨前来可是有何事要禀报?”
裴卿时抬眼看着宁威,心里知道宁国公此行来之目的,而他亦是为此事而来。
他冲着程景恭敬回道:“回圣上,臣近日查证,关于班府勾结乌苏下毒杀害百姓一案疑点颇多,班洛虽已认罪,可也并未承认与乌苏等人有交集,故而,臣斗胆,免除班洛死罪。”
程景眉梢一挑,端详着裴卿时,须臾轻笑一声,缓缓道:“朕也有此意。”
裴卿时嘴角扬了扬,垂眸掩饰眼底闪过的喜色,可偏偏宁威看在眼里,眉头蹙的愈深了。
正当程景准备松口时,宁威突然道:“可圣上,此举会让世人议论纷纷,恐有人借题发挥,若是班洛与乌苏暗中勾结,他日攻陷皇城可就为时已晚啊……”
程景闻言看了宁威一眼,目光深深。
裴卿时也看向宁威,目露讥讽。
两人对视片刻后,宁威拱手,“臣不知,太后有何高见。”
宁威这似是在提醒程景。
皇帝虽是皇帝,可未有实权,当朝太后干政已久,朝中势力庞大,即使圣上登基后削弱了许多,也依旧不容小觑。
宁威这话说的很明白,最终此事还需经过太后松口。
提到这程景已经有所不悦,不耐烦道:“难道此等小事,朕还做不了主吗。”
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倍,吓的众人慌忙跪地请罪。
连着裴卿时和宁威的脸色都变得凝滞起来。
此刻,一个掷地有声的女音骤然响起,震慑人心:“勾结乌苏,此等叛国之罪就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