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不成立。”奥加摇了摇头:“你自己也看得到,不是吗?那股力量,虽然沉睡着,但确实存在。”
他顿了顿,拿起一块茶巾,随意擦了擦洒出来的茶水,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不过,在我们时间旅行者眼里,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当下。我们看到的是岁月,是痕迹,是叠加在一个人身上的所有可能性。”他放下茶巾,再次看向我,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我的伪装:“需要我告诉你吗?就在你儿子身后,我看得很清楚,常常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成年男子。黑发黑眼,眉眼……和贝奇长的很像。”
“啪!”我手中的茶杯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泼在我的手背上,瞬间染上一片刺目的红。
但我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那点灼痛完全被心头骤然涌起的惊涛骇浪所淹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叫嚣着——回去!立刻回去找贝奇!
库洛洛……他几乎有半年没有在旅团现身了,我以为他是因为被我施加了制约,又失去了念能力,所以选择蛰伏,或者在寻找除念师。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成了一个恶灵?
又或者成为了某种依附在贝奇身上的……时间的残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茫感攫住了我。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大仇得报的激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个支撑我活下去、让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手刃的仇人,他的死讯就这样突兀地、轻飘飘地砸在我面前,而我的心湖平静得可怕。
是啊,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照顾贝奇的琐碎日常,早已将那曾经刻骨铭心的仇恨打磨得斑驳陆离,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执念。
奥加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探究。“……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我几乎是立刻否认,声音干涩。
我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和水渍,试图用这个动作掩盖我瞬间的失态和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指尖被锋利的碎片划破,渗出血珠,和滚烫的茶水混在一起,带来迟来的刺痛。
“谢谢你的下午茶,”我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接孩子放学了。”
奥加没有再追问,只是靠回椅背,懒洋洋地看着我。
在我即将走出门口时,他才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走?”
我脚步一顿,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旁人,才同样低声回答:“一月一号以后。”
这是我和奥加的约定。
我带他离开这个名为“幸福小镇”的牢笼,摆脱文森特的“深情”看护,他就解除我和贝奇身上的时间限制。
现在还不是时候,文森特对我仍存有戒心,我不能轻举妄动。
而且,蓝顿警官那边,我答应过他,会在新年庆典那天,协助他抓捕那个残害孩童的凶手。
我有这个自信,凭借我的眼睛和直觉,一定能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出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罪犯。在那之前,我必须留在这里。
出发前的一天晚上,库洛洛再次被酷拉皮卡抱进了主卧。这几乎成了一种惯例,只要酷拉皮卡有话要说,就会选择在这种临睡前的私密时刻。
“你今天想说什么?”库洛洛仰头,看着刚从浴室出来的酷拉皮卡。
水汽氤氲,将男人金色的发丝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张过分秀美的脸庞在暖黄的灯光下,竟透出几分脆弱。
库洛洛心里嘀咕,这家伙有时候好看得像在发光。
酷拉皮卡没立刻回答,沉默地找出吹风机,插上电,温热的风呼呼作响。他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有些僵硬地拨开贝奇柔软的黑发,开始为他吹干。
风声掩盖下,酷拉皮卡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感:“你的母亲……过世了。”
吹风机的嗡鸣似乎都停顿了一下。
库洛洛眨了眨眼。
我的母亲?
他抬起眼,试图从酷拉皮卡低垂的眼帘下捕捉到真实的情绪,却只看到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是个很霸道的人,”酷拉皮卡的声音继续响起:“可能是以前过得不好,长大后组织了很多恶性事件。后来……我抓到了他,可惜被他逃掉了。”
库洛洛安静地听着,感受着头顶吹风机的热度和替他拨弄头发的手指那轻微的颤抖。
他觉得酷拉皮卡的精神状态似乎又不稳定了。
“他做了很多很多坏事,”酷拉皮卡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过往:“然后……我们有了你。”
“为了争夺……抚养权,”他艰涩地说着,眼神飘忽,落在虚空:“我和她大打出手,我们都受了一点伤。最后,我把你带出来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回贝奇脸上,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迷惘。
“如果爱可以感化他,那么他也不会就这样死了。可惜,这种人永远不会悔过。”
“你试着感化过他?”库洛洛偏过头,直视着他,语气带着探究。
“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过……”酷拉皮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自嘲:“可他却一直在做错事。”
库洛洛追问:“没了?”
“……没了。”酷拉皮卡深吸一口气,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带着如释重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了。”
果然,又发病了。
库洛洛在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酷拉皮卡放在床沿的手背:“睡觉吧。”
“嗯。”酷拉皮卡应了一声,伸手抚了抚贝奇的后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然后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笼罩下来,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库洛洛原本坚定的离开念头,在这一刻又莫名地动摇了几分。
他讨厌这种摇摆不定,恨酷拉皮卡对自己太好,却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今晚,听着酷拉皮卡讲述那个虚构的妻子的死亡,感受着他话语里那淡淡的怨恨与哀伤,库洛洛竟然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
就像两个同样被某种命运抛弃的人,找到了暂时的慰藉。他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讨厌酷拉皮卡了。
意识像沉入水底的气泡,缓慢而迟钝地上浮。
最先感受到的是温热,紧密地贴合着后背,带着规律的、沉稳的起伏,如同某种可靠的节拍。耳边是极轻微的呼吸声,几乎要与另一个更深沉有力的心跳声融为一体,在寂静中被放大。
库洛洛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才费力地睁开。
模糊的光影逐渐聚焦,几缕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微痒。
他僵硬地、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看清了身处的境况——他整个人都被圈在一个怀抱里。
酷拉皮卡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腹,不算太紧,却带着一种保护意味,将他牢牢固定在怀中。
酷拉皮卡似乎是倚靠着一个角落,身体微微前倾,头颅低垂,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睡得很熟。
暖金色的晨光透过某个方向映照进来,勾勒出他秀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覆着,平日里那双或清澈或凌厉的眼眸紧闭,竟让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庞显出几分罕见的、属于少年人的无防备的宁静。
但这片刻的安宁很快被打破。
库洛洛感觉到身下传来持续的、轻微的震动感,伴随着一种低沉的、单调的行驶噪音。
这不是他们卧室里柔软的大床。他艰难地扭过头,避开酷拉皮卡垂落的发丝,望向旁侧——那是一扇窗户。
窗外,是大片大片枯黄的草原,在视野里飞速地向后倒退、掠过,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与澄澈得近乎刺眼的蓝色天空相接。
阳光明晃晃地洒在广袤的原野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这里是……哪里?
幸福小镇呢?
昨晚他还在那个熟悉又压抑的小镇卧室里,听着酷拉皮卡讲述那个关于母亲的、真假难辨的故事,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不稳定气息。
而现在……幸福小镇早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看这景象,恐怕已在千里之外。
酷拉皮卡抱着他,在他沉睡的时候,离开了那里。
昨晚那句低语,“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了”,如同一个迟来的惊雷,在贝奇的脑海中炸响。那不是精神失常下的呓语,而是行动的预告。
奥加的约定,蓝顿警官的委托,新年庆典的抓捕计划……所有的一切,都被酷拉皮卡安排好了。
库洛洛抬起手,指尖带着清晨的凉意,迟疑地伸向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他的动作很轻,近乎试探,触碰着酷拉皮卡光洁的脸颊皮肤。
指腹下传来温热的触感,酷拉皮卡似乎毫无防备,长长的金色睫毛只是轻颤了一下,呼吸依旧平稳,并未转醒。
“砰!”
隔间的门被人猛地撞开,突兀的响声撕裂了车厢内暂时的平静。
怀抱瞬间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