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泪痕还未干透,混着灰尘在他苍白肮脏的脸颊上划出狼狈的印记。
库洛洛趴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像一堆散架的零件,每一次试图调整呼吸都会引发胸腔和四肢百骸的剧痛。
他的脸颊贴着地面,能闻到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额前有些长的黑发凌乱地散开,几片干枯压扁的花瓣嵌在发丝间,随着他微弱的喘息轻轻颤动。
就在这时,一阵规律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沿着阶梯向下,逐渐清晰。
是酷拉皮卡。
体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既然无法起身,那就只能选择另一种方式。他飞快地做出了决定——装晕。
他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任由身体瘫软在地上,微微侧过脸,将沾满灰尘的一面朝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因疼痛而急促的呼吸,让其变得绵长而微弱,仿佛真的失去了意识。
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内走来。
我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走下最后几级台阶。
地下室的光线昏暗,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翻倒在地的水晶容器,以及容器不远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色身影。
他皱了皱眉,脚步放缓,眼神锐利地扫过现场。容器倒地的痕迹很明显,看得出是经历了一番剧烈的挣扎。而库洛洛……他趴在那里,姿势扭曲,浑身脏污不堪,头发凌乱,脸上似乎还有干涸的痕迹。
“……”我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观察着。
他醒了,而且还挣扎出来了。
我确实没想真的饿死库洛洛,毕竟这个人还有用,而且……把他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锁在地下室,在他清醒之后,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对劲。
掂了掂手里的篮子,里面放着几块硬面包和一瓶清水。他现在应该饿坏了吧,也该需要食物了。
我慢慢走近,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停在库洛洛身边,垂眼看着他狼狈的背影。
这个人,幻影旅团的团长,此刻就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破旧衣物,毫无往日的从容和压迫感。
或许,可以找他谈谈。
我蹲下身,将篮子轻轻放在库洛洛头旁边不远的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看着库洛洛紧闭的双眼和毫无反应的身体,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对方的肩膀。
库洛洛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但随即又完全放松,依旧维持着“昏迷”的状态,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我收回手,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没有再尝试叫醒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冷淡而平静:“食物和水在这里。醒了就自己吃。”
说完,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库洛洛和那个翻倒的金属容器,转身离开了地下室。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确认酷拉皮卡的气息完全离开后,趴在地上的库洛洛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篮子里的面包和清水,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饥饿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胃部,但他没有着急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施舍”。
“需要水吗?”
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阶梯上方传来。
只见酷拉皮卡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阶梯顶端,逆着上方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金色的发丝边缘泛着冷光。他没有走下来,只是那样平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库洛洛的嘴唇抿得死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发出一个字,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水。”
我没有立刻动作,片刻后走下阶梯,拿起之前放在篮子旁边的水瓶,拧开盖子,走到库洛洛面前。
没有弯腰,只是微微倾斜手臂,将瓶口对准下方。
我说:“请张嘴。”
库洛洛沉默地抬起头,清凉的水流猛地倾泻下来库洛洛猝不及防,一部分水呛入气管,引发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
我收回水瓶,随意地将盖子拧回去,然后将剩下大半瓶的水放回了原处——那个库洛洛即使坐着也难以轻易够到的地方。
“别浪费了。”我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个粗暴喂水的人不是我:“想喝,就自己拿。”
我的手臂穿过库洛洛的腋下,带着力道将他从冰冷的墙壁边拉起。
身体被强硬地拖拽着移动,库洛洛被动地踉跄着。
我没有将他丢回地面,而是费力地将他扶起。
库洛洛靠着墙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感,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酷拉皮卡的脸上。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像是破损的风箱拉扯着空气:“我……睡了多久?”
我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抱胸,俯视着库洛洛。
“一年零三个月。”我清晰地报出时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锐利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刀锋划过:“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很好。”
库洛洛的眼皮缓慢地抬起,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酷拉皮卡冰冷的身影。他似乎想扯动嘴角,却只是让干裂的唇线更加明显。“是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探究的意味:“但我活着,可以让你们……过得更好。”
我脸上的那点弧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从库洛洛苍白削瘦的脸颊刮到他破损脏污的衣物上,最后定格,带着要把人碾碎的冰冷:“像你这样的存在?”
库洛洛对那几乎要将他钉穿的视线毫不在意,他甚至微微挺直了些许虚弱的脊背,语调平缓无波:“听说单亲抚养的孩子,性格可是很容易扭曲的。”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死死盯着库洛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闭嘴。你不配提孩子。”
他也配提教导孩子?
教导孩子他一窍不通,但若是教他如何高效地夺走生命,那倒是他的专长。
地下室的沉闷被楼上传来的细微声响打破。
先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笨拙的响动,然后是门锁转动的声音,再是门被推开的轻响。
一个穿着沾满泥土和颜料的黄色外套、背着小背包的小小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显然已经从幼儿园放学了,在门外没等到人开门,就自己搬来一块垫脚石,用钥匙笨拙地打开了家门。
小小的贝奇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甩下肩上的背包,任由它摔在地板上,然后哒哒哒地跑向洗手间。
洗干净小脏手是他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
他推开洗手间的门,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诶?”小小的惊呼声带着意外和好奇。
洗手间里弥漫着潮湿的空气和淡淡的水汽。
他看见爸爸——酷拉皮卡——正坐在浴缸边的小凳子上,双手抱胸,金色的头发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峻。
而浴缸里,正泡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大人。那个大人的头发是黑色的,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非常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水淹没到他的肩膀,他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好像随时都会滑下去。
“爸爸在家!”贝奇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看向浴缸里的人:“叔叔是谁呀?”
他歪了歪头,看着浴缸里那个需要大人照看的大叔叔,又看看旁边坐着、一脸严肃的爸爸。
他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撅起小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叔叔羞羞,还要爸爸帮忙洗澡!”觉得大人还要人帮忙洗澡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他没有进去打扰,而是扒在门框边,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的情景。
我依然面无表情,没有动手去帮浴缸里的库洛洛清洗身体,只是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水面上,确保这个虚弱到连自己都快顾不上的男人不会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滑入水中被淹死。
而浴缸里的库洛洛,感觉到门外的动静,虽然身体虚弱,但意识是清醒的。
他察觉到了那个小小的、充满好奇的视线。他依然保持着那种半沉不沉的姿势,甚至悄悄放松了一点力气,让水线又往上漫了一些,似乎真的快要站不稳了一样。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更加需要帮助,试图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去刺激或者说去表演给那个冷漠的看守者看,仿佛这样就能达到某种目的。
他渴望酷拉皮卡能因此而有所行动,哪怕只是皱一皱眉,或者说一句让他别想死的话。
他甚至隐约期待,如果真的快要被淹没,那个人是否会不得不伸手去捞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