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仇敌的脸并不是难事。
把那份总监部棋子名单和详细资料交给她时,五条悟是这么说的。
确实如他所说,向来不擅长记人长相的真雪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这是个从长相到名字都平凡得毫无记忆点的人。
出身于某个小家族的主支,因为擅长拍马屁抱上了总监部的大腿,后来被安排进警方中,领着一个什么都不做的高位闲职做眼线。
即使忽略他身上比大多数普通人要强一点点的咒力,那种一直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来回扫视刀剑们的行为也足够别人发现他的异常。
不仅是那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松田警官,面前一身交通部制服的女警小姐都有想回头的趋势。
可见总监部是真的被折腾得没人了,这种货色都拿出来用。
真雪在几人的注视下告辞离开。
经过走廊时,真雪注意到从楼上笼罩下来的帐。
电梯、楼梯乃至窗外都被包裹在帐的范围内,从这一层进入电梯时她还能隐隐感觉到一丝排斥。
难怪走狗君没有跑去碍事,原来是被禁止咒术师进入的帐拦在外面,只能气急败坏跑到她这里来收集信息,好给总监部一个交代,完成一条走狗的使命。
之所以只是监视,没有直接接触更没有试图把她扭送去总监部,恐怕也是因为楼上的夏油杰是特级。
特级的帐他打不破,特级的人和咒灵他更打不过。
要是他在这里动手,就算夏油杰手下留情没直接把他剁成臊子,总监部之后也不会放过他。
只好咬牙切齿地看着真雪带着一群留存她咒力残秽的疑似人型式神离开警视厅。
坐上夏油杰安排的车前往商场,真雪安静地看着窗外已经有些陌生的街景不断倒退。
看似两眼放空着发呆,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总监部得知消息后的反应。
就像被利用而不自知的走狗君说的那样,千代宫真雪的术式就是召唤式神,还带着式神满东京跑被人目击。
只可惜咒术师千代宫真雪本人咒力低微,式神也就是长得好看的纯花瓶而已。
没有必要顶着再次遭到特级咒术师报复的风险提前控制她。
眼高于顶又贪生怕死,这就是咒术界的管理层。
说来这个伪造术式的计划实施得仓促,中间也存在一些没法解释的问题。
但没关系,自有人会收尾。
和眼镜链上挂着一枚小巧的银黑色狐狸徽章的女人道别,直到这个时候真雪才算松了口气。
这趟现世任务真是……
开门红啊。
原定耗时三个月的计划,几个小时就被她完成了不说,还顺便收集到了警视厅内部的时空数据。
她怎么不算是一种KPI女王。
*
警视厅某会议室内。
“我们理念不同,因此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强制各位消除记忆。”
黑发的男人端坐着。
他语气和缓,狭长的眼睛微眯,配上温和的笑容竟然与佛寺中怜悯众生的佛像有几分神似。
可他所说所行却全无佛的慈悲。
“但,如果各位选择保留记忆,却违反保密协议、向外界透露今日所见——”
房间角落的阴影中,一团黑色的血肉逐渐膨胀,金色的蛇瞳自肉块中翻涌而出,睁开了眼。
眼皮的边缘长着三排利齿,黑色竖瞳如裂隙一般分开,一条红色的蛇信从中吐出。
人类的原始本能拉响警报,可人类却只能呆坐在原地,肌肉紧绷却连起身逃跑都做不到。
萩原研二僵硬地坐着,无论大脑如何运转想让自己动起来,最终还是只能任由阴冷的气息将他吞没。
仔细分辨的话,似乎能在耳边听到蛇类鳞片滑过的声音,乃至感受到蛇信触碰发丝时带起的微痒。
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那里并没有蛇。
“夏油议员!”
萩原研二艰难地循声转动视线。
上首的小田切敏郎右手已经握住了枪,可看脸色就知道,比他们这些人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还能说话而已。
“不必紧张,小田切警视长,这是合作的必要流程。”
十指交叉撑在下巴处,夏油杰声线依然平稳,神情比刚才更加悲悯。
“我只是想表达我寻求合作的诚意,也向各位展示违约的代价。”
“只有知晓要付出何等代价,人才会明白有些事,绝、对、不、能、做。”
他一字一顿,抬起从落座时就低垂的眼睛扫视众人,等待他们的选择。
违反保密协议的话,会死。
而且很有可能会是一场悄无声息又毫无价值的惨死。
萩原研二很快就明白了夏油杰的潜台词,但他始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怪物,那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怎么从没见过?
可现在的情况好像也由不得他不信。
就在今天,他先后亲眼目睹了两只这样的怪物。
一只看上去滑稽可笑,另一只则只是看到就能触发人类刻在DNA里的应激本能。
“消除记忆,我要消除记忆!”
“我、我也是!”
森冷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消散,随着一个人率先开口,很快房间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只有萩原研二咬着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消除记忆后,这些可怕的东西就会自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吗?
答案毋庸置疑是否定的。
如果真如夏油杰所说,这种怪物一直与人类共存,那么他在此之前从没见过它们很大概率只是运气好而已。
可没有人会一直幸运下去。
萩原研二明白逃避能快乐一时,但直面危险、让未知变成已知才是他的风格。
喧哗逐渐停息,等到萩原研二回过神时,偌大的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包括那只巨大的吐信竖瞳。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决然地开口道:“我选保密协议。”
闻言,小田切敏郎没什么反应,倒是夏油杰的嘴角上扬几分,眼中浮现出一抹兴味。
很快,夏油杰又挪开视线,看向身边别着一枚银黑色狐狸胸针的助理。
“他们就交给你了。”
萩原研二眉心一跳。
虽然猜到夏油杰是说让助理带他的同事们去消除记忆,但这话从一个刚刚对他们进行死亡威胁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很奇怪。
让他产生了一种再也见不到这几位同事的错觉。
在夏油杰和作为警视厅代表的小田切敏郎眼皮子底下签好近一厘米厚的保密协议,签名签到手酸的萩原研二打算告辞。
拿起保密协议离开的小田切敏郎却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又坐了回去,轻轻拍了拍后才离开会议室。
刚刚放松下来的萩原研二再次全身紧绷。
“呃,保密协议已经签好了,夏油先生还有事吗?”
与其一直处于被动,不如尝试抢占对话先机,或许能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可惜夏油杰根本不打算顺着他的寒暄路径走。
“保密协议?不过是糊弄非术师的幌子而已,”他嗤笑道,“我不相信保密协议,同样也不相信你,萩原警官。”
话语间带着并不明显的不屑与恶意。
萩原研二眉头紧锁,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这里是东京警视厅大楼,刚才夏油杰还有提到过合作,即使他不知内情,对方应该也不会在这里杀了他?
“收起你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作为唯一选择留下这段记忆的人,你该做的、能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来定下束缚吧。”
……
缓过神走出会议室的萩原研二脸色苍白,和门口恰好路过的已经被清除记忆的同事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萩原?你是不是太累了,果然拆弹很耗费精力啊。”
“哎呀赶紧去休息吧,报告书什么的我们先帮你写,之后你再改改就能交上去。”
萩原研二扯出笑容和他们道谢,向一直等在门口的小田切敏郎告辞离开。
据夏油杰所说,这是一个非术师被强行调动咒力定下束缚后,咒力耗空的结果。
原来这种东西每个人身上都有。
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是那种怪物的供养者。
只是让萩原研二没想到的是,对方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警视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仅仅是为了一个这么简单的条件。
“简单吗?”
夏油杰脸上的笑变了。明明还是那张脸,此刻正流露出一种带着疯狂的狡猾。
而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里却满含温柔。
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悠闲的样子和正襟危坐神情紧张的萩原研二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对我而言,这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啊。”
“所以萩原警官,记住你答应的条件。”
“束缚不可违背,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人知道违背它的代价。我想你也不会去尝试那个‘可怕的后果’,对吗。”
走出电梯,萩原研二迎面撞上了满脸焦急的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上前围着他左看右看,确定他看上去除了脸白了点之外没有异常,这才退开一步。
“hagi!你怎么回事,他们说你状态不好,难道是不穿排爆服被上面训了?”
萩原研二打起精神,回道:“是啊,还要写检讨和停职反省。不过小阵平你也没差,擅自闯入排爆区域也要写检讨哦。”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兄弟把你放心里,你把兄弟踹沟里还戳他心窝子?
难道不知道他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写检讨吗?
萩原研二两手一摊,身体灵活地一扭,从要锁他喉的松田阵平身边绕了过去。
还是等他缓一缓,理清了信息再和小阵平说吧。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不那么愉快的对话,直到立下束缚之前,都有一个不在现场的人全程旁观。
“又被你说中了,小真雪。”
夏油杰耳朵上挂着耳机做伪装,大大方方地和另一端被联结的女孩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