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把她带到主院时，李存礼正等候在那，自律的他甚至已经练完一遍至圣乾坤功，头发微微濡湿。

李存勖单手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门口，隔了几层台阶，与他们相对着。他翘着二郎腿坐下，对她说：

“来，阿清，你先练一遍叶家剑法。”

叶则清摸不清他的想法，只好先抽出剑，按他说的做。

叶家剑法对通文馆来说不算秘密，毕竟结盟的其中一项便是希望两家功法相融相通。叶家剑法的剑谱早就送到了李克用那，他这次闭关除了提升功力境界，也是为了将两者融会贯通。

叶家剑法除了叶家人自己之外，其他人根本不能练至大成，这也是她爹如此痛快将剑谱送来的原因。

就算没有这个原因，她也不屑在别人面前弄虚作假，便一招一式板板正正地使出来。

她敛目凝神，周边仿佛静若无人，院落里的风与落叶之声皆入她耳。

她挥出的每一个招式都凌厉万分，却又飘如柳絮让人难以捉摸。明明每一招都如此简单，可做出来却又让人觉得精妙无比。

李存礼看得认真，李存勖则支着下巴饶有兴趣，时不时点点头。

她练完一遍，呼吸重了几分，身上也出了薄汗。

长呼一口气后，她抬眉看向李存勖。

李存勖啪啪鼓掌，眉眼间带了些许赞赏。

“才八岁，这剑法就已如此纯熟，看来平时定是严于律己。”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这叶家剑法我远不如你，我能做的便是将至圣乾坤功倾数传与你。至圣乾坤功是至阳功法，而叶家剑法虽然强调敏捷缥缈，却也讲究至纯至净，两者亦有相似之处。”

他拍拍她的肩膀，“所以能把它们融合几分，就要看咱们共同的努力了。”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好似没有半分作假。

她敛目遮下眼中所有情绪，握着剑柄行礼：“是，多谢二哥。”

李存勖啧了一声，接着又无奈叹息，把她行礼的手抬起来，蹲下身子与她持平。

“父王既然让我来教你，那你与小六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没有什么区别。阿清，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或许你现在对我还不信任，这是必然的。可是我会将自己毕生所学都教给你，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的话语低沉坚定，让她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

她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李存勖故意说出来骗取她信任的，都是糖衣炮弹。可是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逐渐变得温和，只是小孩子的她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不，她才没有信，只是想看看他以后是如何做的，她如此想。

“所以不用天天行礼，多生分啊，像小六似的就行了。”

她一下子没转过弯，有些疑惑不解，怀疑李存勖是不是把话说反了。毕竟李存礼是最知礼的人，虽然她觉得他并不简单，肯定隐藏些什么。但就礼仪这一点来说，整个通文馆的人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他一人行的礼多。

李存礼瞥了李存勖一眼，刚想张嘴说什么，李存勖便神秘一笑。

“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站起来背着手，身上的气场马上高深莫测起来。

“今天先简单修炼一会，任务不重，阿清也好适应适应。你们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好好练练基本功。”

他是老师自然说的算，在燕云时，师傅也经常让她蹲马步，现在当然没有异议。

虽然李存礼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但也得乖乖蹲下来扎马步。

半个时辰并不久，两人练武多年不在话下。七八月的太阳正是毒的时候，不过现在刚到辰时，阳光正是适宜的时候，照在身上倒有几分温暖。不过半个时辰下来，他们呼吸多少有些急促，额上也流下几滴汗水。

李存勖在他们蹲马步的时候，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戏书，还低声哼唱着。原本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很容易变成靡靡之音，但他的曲调婉转却有力，不失阳刚。

她只是远远听过几次，隔着重重院墙只能听个大概，并不十分清晰。如今近距离听来，只觉得十分悦耳。

她悄悄瞅一眼李存礼，他的表情十分淡定，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了。看来以后每天来这里被他教导时，都会听见他唱的戏曲。

她心里想，一边练着武，旁边还有伴奏，倒有几分惬意。

一转眼的工夫，半个时辰便过了。

李存勖虽在看书，可心思一直放在他俩身上。让他们略休息一会后，便收了书，开始指导他们的武功。

李存礼的进度快，李存勖便把至圣乾坤功的秘籍交给她，让她先看着，转而去指导李存礼几处不当的地方。等李存礼完事后，就把他放养到一边，让他自己练去，李存勖则可以专心教她。

李存勖教导李存礼时，她翻看了几页秘籍。里面记载的内容晦涩难懂，跟叶家剑法的简洁易懂完全不同，好在她能看懂一小部分。

她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按照书上所写的方法比划着。后来遇到一处实在不解的地方，她低头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着。

突然一根手指伸过来，指着她困惑的地方。李存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把难点拆碎，慢慢讲给她听。

他难得没像平时一般懒散，没用戏腔而是用正常语调说话。声音清冽缓和，如沁入溪水般清凉透彻。或许是唱戏的缘故，他的尾音微微挑起，总是带着独特的韵味。

在李存勖的讲解下，她茅塞顿开，立马在他的陪同下开始修炼。

李存勖也很惊喜，他只是讲了一遍，又亲手带着她把前几节功夫过了几遍，她便心领神会，还能做到七八分。

果然如传闻中所说，是个练武奇才。

练武时间匆匆而过，日头越来越高，院内地面都开始烤人了。

李存勖收了内力，吐出一口气。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接着来。对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兜里掏出两张纸递给他们。

“这是你们每日的行程，记好了，迟到可是要受罚的。”

她接过那张纸，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密密麻麻写着每日的安排。早上来的时候，李存勖已经同她简单说过了，但远不如纸上的详细。

卯时二刻到巳时二刻是习武时间，之后一个时辰在屋内学习。午饭后可以休息一会，再学一个半时辰这一天的课程就结束了。

每隔三日的下午，他们去马场骑马射箭，连续九日之后便有一日休息。不算节日，一月有三日假期。

这作息与她从前差不多，这样安排倒没有什么不适应。

她突然想起张子凡，听说他今天被义父带到桃林习武去了，不与他们一起练武。这也正常，毕竟他跟着李嗣源，两方的关系到底有些微妙。

“张子凡的武功有李嗣源教，不过骑马射箭的课程倒是在同一天。”李存勖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出言解释道。

他们休息半盏茶，就跟随李存勖去了内室。

室内放了三张案桌，一张放在最前面，剩下两张尺寸小些的并排放在它后面，桌子上面各类书籍和纸墨笔砚一应俱全。

所谓学习，无非就是学习前人所著的各种书籍和思想。李存勖虽才弱冠，但十五六岁便开始带兵打仗了，领兵经验十分丰富。又见解独到举一反三，原本枯燥兵书讲得十分有趣。她和李存礼听得津津有味，讲到激烈时甚至热血沸腾，想现在就披上铠甲上战场。

大概是他讲得真的十分有趣，时间匆匆而过，一转眼日头便到了正中。

为了方便，她每日留在李存勖这里用午饭。李存勖一早就吩咐好了，做的大多都是她爱吃的饭菜。

“饭后犯困，你们去静室睡个午觉，下午再继续学习。”

等下午的课结束，一天的课程便全部上完。李存勖比他们还要准时，一见时间到了，立马喊停，比他们还着急下课。

“我跟马场已经交代好了，你们去看看那几匹马吧。给它们取个名字，以后就是你们的坐骑了，但是别又骑着乱跑。”

这是他关上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咂咂嘴道：“二哥的性子可真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洒脱却又对某些事情严格至极。”

这几天接触下来，真是一个奇怪却能引起她兴趣的人。

张子凡学了一天头昏脑胀，一结束便迫不及待跑过来找他们。

碰面后的三小只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去马场。李存礼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哪怕不情愿也被拉着过去。

到了那才发现看守马场的下人多了一倍，一见他们来立刻战战兢兢，生怕他们又像上次一样去骑那几匹马。

她在心里暗叹，当初和张子凡放肆那一回，既有点试探通文馆底线，告诉通文馆的人自己不好欺负的意思，也有种破罐子破摔放纵自己的意向。如今看来，他们恐怕是马场最怕见到的人了。

不过马场的人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领到马厩，那几匹马的生活还不错，正大快朵颐嚼着马草。

她抚摸着那匹赤红马的马背，柔顺的触感让她心生愉悦。

“子凡，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看来姑姑是想好了，不知道叫什么？”

“它通体火红，跑起来又急如闪电，就叫它赤云好了。”

张子凡点头，但是又苦恼起来。“我想给它起个霸气的，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思考片刻，说了几句诗句，直到说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张子凡眼睛一亮，“这个好，一听这个便好像见到了战场，让人热血沸腾，就叫它金戈！”

接着两人把目光投向李存礼，他直接不假思索地说：“汗血宝马又叫绝影，它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他一说完，觉得有点太单薄，好像自己不用心似的，就又加了一句：“我可是想了很久的。”

听上去有种敷衍的用心。

但不管怎么说，三匹马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新鲜出炉的它们，她想立刻骑上去兜几圈。

可是她也明白，任性的事偶尔做一做就行了，若是天天做就说不过去了。

天色渐晚，他们便分开了。

回去后她练了剑，就着烛火看了一会父亲留的兵书。

临睡前，她看着外面浓厚的夜色，心里想着，不知道李存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的确有真才实学，武功造诣又极高，可是她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她的背后，是燕云的安危。

她不能轻易地去赌一个人的真心，一旦输了，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