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焱仙一把火烧掉半条命的偷袭者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早就被焚了大半,焦黑的碎布根本遮盖不了身体,白皙的胸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烧伤。
我催动了治愈术,一股奇异属性的斗气自我的手掌流向她,连我自己都有点陌生。
我记得我是水属性斗气,斗气外显是蓝色,但这我现在释放的斗气不是水属性,颜色也是奇特的暖金色。
我的斗气刚刚触及她的伤口,焱仙本源之火遗留下的影响就飞速消失,伤口也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片刻就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我,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了起来。
我从戒指里抽了条外袍,又扯了条裤子,递给她,“先去穿衣服。”
狐媚儿的脸一片红,不知道是因为火焰灼伤的疼痛,还是衣不蔽体的羞耻。她接过衣服,匆匆躲进了一个不知什么房间,半晌也没出来。
焱仙对我说,“她要翻墙逃走,我去抓吗?”
我点头,“别伤了她。”
焱仙一声“好嘞”,颠颠地跑向狐媚儿消失的房间,就听见一声尖叫“放开我!”,然后焱仙就抱着狐媚儿走过来了。
说抱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像土匪扛刚刚打家劫舍掳来的女人。
我这才注意到,焱仙个头其实不矮,看着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但把近一米七的狐媚儿扛在肩上还是轻轻松松。
就是有点不太雅观。
焱仙走到我面前,把狐媚儿放下,“别逃了,我们又不会杀你。”
狐媚儿歪坐在地上,用凤眸瞪了我一眼,“今天算我栽在你手里了。”
我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当年在迦南学院,我受尽她夹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有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当年有些事情,可以问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但我必须要知道,只能找你问个明白。”
我刚说完,就看到狐媚儿的眼神有一瞬间涣散,她的眼睛远没有当年那么灵动,灰暗无神,有如槁木死灰一样。可当我出现以后,竟然燃起了些许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知是仇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忽然笑了,仿佛还是当年那样骄傲的笑,只是里面带着凄凉,“你们……竟然说出了一样的话。”
“我们?我和谁?”
狐媚儿对我眨了一下眼睛,像是逗我一样,“你知道。”
我怔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也跟着沉默了。
她见戳到我心事,有些得意,愈发语气上挑,“你可真是个傻子,那张纸条是约你去桃花林,他在那里等了你很久,你怎么让萧薰儿过去了?你就这么大度?”
我先是一愣,等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以后,我皱起眉头,“什么约我?”
她愈发得意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傻瓜哈哈哈哈哈!”
我叹了口气,“不重要了。我想问你的是有关唐家的事。”
提到唐家,狐媚儿面色大变,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偏偏笑得狰狞,“你!你竟然敢来问我!”
我没有回答,就那么看着她。
“是谁让唐家变成这个样子?!是谁屠了唐家满门?!你怎么敢来问我?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狐媚儿恶狠狠地瞪着我,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愤怒到要咬人的小狐狸。
我仔细打量她。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很好看,此刻她发起怒来,完全不会给人以恐惧和压迫,反而显得格外娇憨可爱,甚至想摸摸她。
我没忍住笑了。
我笑出声的瞬间,她的愤怒僵在脸上,随即闪过一瞬间的恐惧,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我找了块还算干净的景观石坐下来,“我已经猜到了。是我自欺欺人,觉得唐家突然消失和我无关。但想来唐小冬只告诉过我唐家的秘密,也只能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关于唐小冬的死,我大部分记忆都丢了,但我记得在我昏迷之前见过你。能跟我讲讲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狐媚儿还想说点什么,最终撇了一下嘴,“你现在这幅样子,一点都不像当年的你。”
“嗯。发生了很多事。唐家的事,你愿意说给我听吗?”我牢牢掌控话题。
狐媚儿盯着我看了很久,放弃了抵抗。
“慕海接到家族命令,要处死叛徒唐小冬。但你突然冒出来,碰了唐小冬,也染了蛊虫。”
我点头,“我记得这些。”
“你快要死的时候,一个人穿过空间出现。你知道他是谁。”狐媚儿的神色越来越认真,但也越来越悲伤,“我什么都没看清,慕海就被攻击了,我也被一种非常可怕的火焰锁住。然后我看见他掐着慕海的脖子问解药在哪里。那种蛊虫是为了杀人而制,慕海自己也没有解药。之后,慕海就被一种黑色的火点燃,身体很快就消失了,灵魂被他收进了一个白色瓶子里。我也被迫变回了真身。”
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仿佛回忆起了不愿意再想起的画面。
好一会她的情绪才平复,继续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救你的。我看见他把你的灵魂直接抽出来,然后用那种黑火烧掉了你体内所有的毒素,再把灵魂放回去,并且强行在那种状态下把你唤醒了。之后……你把唐家和魂殿的恩怨……全部告诉了他。”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早已经猜到真相,但当这个真相真的从当事人口中道出,我还是感觉有些目眩。
“所以,他带着消息回了魂族,带人屠了唐家满门,是吗?”
狐媚儿点了点头,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你还活着。他放了你?”我追问。
她绝望地笑了起来,“那算是放过吗?他杀了慕海,杀了唐家满门上下五百多人,杀了炼魂宗全宗三千多人!那就是个杀人的疯子!可那个疯子居然跟我说,说他与我没有仇怨,我可以走。哈哈……疯了,真是疯了!”
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即使一夜屠尽炼魂宗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手笔,但这也是他曾经犯下的罪,是他执行了这样残忍到天地不容的命令。
我起身,走到坐在地上的狐媚儿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这里,辛苦你了。”
狐媚儿呆住了。但她没有推开我的手,而是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你也疯了吗?你觉得这就能弥补我失去的东西?”
“不能,只是我此刻想对你说的话。”我收回手,“你和慕海不一样。当年很多恶行是慕海决定要做的,你只是在配合他。为什么你要追随他?你应该知道那些事是错的。”
她浑身颤抖,声音也颤抖,“你怎么就相信那不是我自己要做的?你怎么就敢说我知道那些事情不对?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这么自信?”
我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判断。但直到现在你还在这里,我就足够确信了。”
泪水沿着她美丽的面颊往下流淌。
“你们……你们两个……真是……”她哀哀地哭了起来,在这潮湿烟障、毒虫环伺的地方,坐在地上,在冷风里悲泣。
我又拿了件披风出来,披在她身上,免得她着凉。
哭了好一会,她缓过劲来,将披风往自己身上拢了拢,重新整理情绪,向我讲了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故事。
“我不是唐家人,甚至可以说,我不是人类。我是狐族的一员。我们这一族天生背负诅咒,受这诅咒折磨。”她说得十分认真严肃,那张妖冶美貌的脸严肃起来,竟然有了几分威严,“狐族子民,无论男女,必定貌美出众,天生是颠倒众生的祸水。但我们狐族一旦认定伴侣,就注定为之付出一切,不可回头,想要结束这段情,唯有性命终结。”
她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当年,他救我一命,我便心许于他,无论他命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即使现在他已经不在,我也无处可去,即使我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我也不可能背叛他,遗弃他。”
“狐族……”听着狐媚儿的讲述,我想起了那个人,但又不敢问出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会回答。”狐媚儿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我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曾经听说过,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传说她也是狐狸变成的人。”
狐媚儿笑了起来,又妖又美,“你这明明什么都没说。”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额角。因为不想透露太多,所以说出来的有效信息基本为零。
狐媚儿却说,“但我猜得到你想问的是什么。”
我听她这么说,怔了一下。
“我们狐族的族谱记载,很久以前,有一位女性族人,她跟随一位人类下山。有关她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唯独有一点在狐族内流传,她是唯一一位摆脱了狐族诅咒的族人。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个人类离世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仔细回想我曾经见过的她。我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她。我没有与她面对面交流过,只听过她的声音,感觉过她的温暖,以及以她的名义和力量安抚她的族人。
可我感觉我受她的影响越来越深,那绝不是历经世事变得成熟圆滑这么简单,更像是她的一部分融于我的灵魂,我无需刻意去假扮,所思所想自然与她无二。
我一边思索,一边开口,“她或许,只是把对爱人独一份的爱,无偏地留给了所有的族人。”
狐媚儿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
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一贯骄傲如小母鸡的女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她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呢,对自己爱的人,和对所有族人,不会是同样的感情。”
我却不这样想,“我听说过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天和地来说,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都是一样的,都如同小狗一样没有分别。爱其中一人,与爱所有人,也没有分别。我想,你说的那位先祖,就是认清了爱的本质,才能够毫无偏私地爱着她的恋人,还有她后世所有的子民。”
狐媚儿先是呆滞,眼神里满是迷茫,但很快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那藏在她眼底的火光越来越明亮。她依旧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会尝试一下。哪怕不能做到她那样,也足够我从噩梦里醒过来了。”
我看着她的变化,心里有了些许暖意,不知从何而来,但总归是让人开心的。
她又盯着我,带着些许探寻,这一次与之前的戏谑全然不同,“那,他呢?”
我心中一紧,“谁?”
狐媚儿重复了一遍,“他。”
我竟然有些张不开口,刚才还伶牙俐齿与她辩论,现在倒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垂下头,叹了口气,“我杀了他。”
狐媚儿又一次惊呆了似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她脸上有十足十的惊讶,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怅然。
接着她丧心狂乱一样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
我听着她的笑声,她笑得一点也不得意,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快乐,也没有不存在的同情,苍凉单薄的笑声里面满是悲怆和绝望,一如哀叹自己的人生。
她笑够了,却不去擦脸上的泪,声音染上哭腔,“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你们会是这个结果。你竟然下得去手啊……”
我捏紧了双手,没有说话。
这次,狐媚儿花了很久才平静下来,重新整理好自己,说,“他的身体和灵魂被那个黑火侵蚀得很厉害,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完全撑不住了,会吐黑色的血。恐怕他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已经彻底完蛋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亲手杀掉他。说不定,说不定这就是他一直期待着的结局呢……”
他是不是如此期待,我已经不可能知道了,反正现在守在神殿之前的那座冰雕是不会给我答案的。
但时至今日,提起他我仍然只有满心的遗憾。我太不了解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他,从来不知道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是如此糟糕,更不知道即使是在这么糟糕的状态下,他还愿意耗费心力救我。
狐媚儿稍稍直起身,伸手抱住我。
我也抱着她,仿佛身体的接触,会让彼此破碎的灵魂稍感安慰。
她在我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说,“谢谢你,还愿意来见我,愿意陪我说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