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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对月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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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你去给表妹取些蜜饯来,去去这嘴里的苦味。”薛子翛将喝完的空碗放在梧桐手中端着的托盘中,拿过一旁的丝帕,动作轻柔地擦去白姿姿唇边的药渍,头也不回地吩咐梧桐。

梧桐福福身,转身退了出去,只不过她的内心并未如同面上那般平静。

怪不得话本里总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还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不,少夫人以身相救,病弱美人真是我见犹怜,若公子真真是个男子,怕不是要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梧桐悄悄抿着嘴笑了笑,快步去了小厨房。

屋子里转眼间又只剩下两个人,还有烧了水在小火上温着,退到门外的朱砂。

薛子翛和白姿姿四目相对,同时笑了起来。薛子翛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表妹,好像也挺好?她摆摆手:“表妹,你先歇着,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正巧,梧桐端着蜜饯走了进来:“公子、少夫人。”她福福身,转向白姿姿,“少夫人,奴婢给您换药。”

白姿姿靠坐在床头,含笑点点头:“好,辛苦了。”

梧桐惶恐:“少夫人说得哪里话,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伺候少夫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她走到床边,伸手解开白姿姿的衣襟,动作轻柔地取下纱布绷带,重新上药。

白姿姿别过头,蹙着眉心,紧紧咬着嘴唇,却还是在绷带被完全取下的那一刻,颤抖了身子。

门外,薛子翛嘱咐朱砂:“表妹身子不好,晚上给她准备些滋补但清淡好克化的东西,需要什么吩咐小厨房做便是了。”

朱砂低着头福福身:“是,公子。”

金乌西坠,月桂高悬,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薛子翛披着外衣站在窗边,遥望着天边的圆月,一时毫无睡意。思来想去,穿上外衣去敲了白姿姿的门:“表妹,你睡了吗?”

“吱呀”一声,朱砂打开房门,侧身让出一条通道:“姑爷,小姐请您进来。”

薛子翛抬脚迈入房间,微微侧首道:“朱砂,你回房歇息吧,今晚不必在外间守夜。我不放心表妹的伤,今晚我会守着她的。”

朱砂顿时喜上眉间,她见过新婚之夜,白姿姿一人独寝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想来对姑爷用情至深,才会愿意与一个贫家女同日入府,还不分大小。

经过弘济寺一事,未来小姐在姑爷心中多少都会有一些特别,长此以往,还怕姑爷对小姐不动心吗?

朱砂想得极好,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好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一样。

薛子翛摸摸鼻子,撇了撇嘴,有些无言:“这小丫头,就这般不待见我吗?我好像没得罪她吧。”

读懂朱砂心内所想的白姿姿捂着嘴笑,在薛子翛目光疑惑地看过来时,摆摆手,敛下笑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房中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既暖和又无烟。薛子翛将外袍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桁上,坐在了床边。两世的记忆中,薛子翛都找不到和白姿姿这般平心静气的处在同一个空间的情形。

初见便是白姿姿被弟妹逼迫推入湖中的狼狈模样,再见时不过远远一瞥,一个只过眼,一个入了心。再后来,二人湖畔相约,薛子翛向白姿姿言明真相。时至今日,当时白姿姿错愕不可置信的神情,薛子翛都仍历历在目。最后一次相见,便是这个让她觉得恨之入骨的女人,出面收殓了她无人认领的尸骨。

没想到今生,居然能对坐笑谈。

“表妹,你是如何确定,我并非是我?”先前白姿姿开口时,薛子翛一时震惊,没多细想。可后来却觉得奇怪,为何表妹会这般直白?要知道,若不是她能万分确认,这话一出,怕不是要被当成疯子了。

白姿姿勾唇一笑:“表哥以为呢?”

薛子翛无语:“我若知道,又何需问你?”

白姿姿伸出一根手指在薛子翛眼前打转,引着薛子翛的视线跟着她的手指移动,故弄玄虚:“那,当然是……”她狡黠一笑,“当然是我平日里有观察你了。”

薛子翛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的疑虑尽数散去:“怪不得,怪不得我平日里总觉得暗中有些灼人的视线,原来,竟是表妹。”

白姿姿嘴唇微张:“你居然感觉到了?我自以为很隐秘。”

薛子翛一脸“不值一提”的表情摆摆手:“前世吃够了不学无术的苦,今生自然是要读书习武,一个不落了。”正说着,薛子翛脑海中不由自主又再次浮现出前夜弘济寺,白姿姿为她挡剑的画面。那个画面不断重复,定格在长剑刺入胸口的片刻,她额间沁出冷汗,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只可惜,还是没能护得住你们,还害得你受此重伤……”

白姿姿的眉眼在朦胧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伸手捂住薛子翛的嘴:“表哥,我已经说了,为你挡剑你不必内疚,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更何况,前世加上今生,你于我都有两次救命之恩了,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眼中的真切让薛子翛慢慢放开了心中的枷锁,话音一转:“表妹,那你是何时醒来的?”

白姿姿回道:“我啊,是在坠湖那日。”

薛子翛心下了然,怪不得那日所见的表妹,与前世当时又有些许不同,整个人显得十分木然,恐怕那时就是她刚刚醒来忆起前世种种,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这才对白锦白竹姐弟二人逆来顺受。

白姿姿扬唇一笑:“倒是还没谢谢表哥的救命之恩。”

薛子翛连连摆手,面色惶恐:“别、可别,我本来想让你淹死算了。”

白姿姿挑眉,语气带着揶揄:“那你怎么还下水了?那么冷的天,那么刺骨的水。表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心软,心地善良。”

薛子翛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球,没好气道:“是啊是啊,我终究还是没忍心看你死在我眼前。”

白姿姿目光灼灼,眉目灵动,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捂着嘴偷笑。

没想到两人将话说开后,感情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薛子翛也没有再压着嗓子,难得用自己原来的声音。许久不曾使用的真声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别样的诱惑,引得白姿姿啧啧称奇。

忽然,白姿姿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收起笑容,整个人异常严肃。她的神情带动了薛子翛,也不由自主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她一改方才靠坐在床头,慵懒的模样,直起身子靠近薛子翛,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开口:“表哥,前世之事,我不知你有多少猜测,但是我怀疑,公公的身世可能另有文章。”

薛子翛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白姿姿叹了一口气:“表哥,你也知道我在家中并不怎么受宠,父亲和祖父他们也并不怎么关注我,我能知道的信息其实很有限。可即使如此,前世我也曾无数次看见二叔将你逐出薛家后,来白府与我父亲秉烛夜谈的情形,他们二人看起来感情甚笃。还有薛老夫人,也时常与二叔一起回白府,与我祖父维系姐弟之情。可奇怪的地方在于,那么多人,我却从未听他们提起过公公,也再没听他们说起过你。

我让朱砂暗中查探,数月后才在义庄无人认领的尸首处找到了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过错才被逐出家门,可毕竟也是薛氏子弟,更何况薛家是因为你的父亲才有了后来的繁荣,他们居然对你的生死毫不在意?甚至连为你收尸都不愿意?

薛府没有缟素,无人悼念!

之后的每年清明,当我去的时候,你和公公的坟前都早已杂草丛生,说明根本无人前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母亲对自己早亡的儿子和孙子,连派人打扫墓地都不愿意做呢?”

薛子翛陷入沉思,在她的记忆中,前世祖母确实很少在府中提及她的父亲,更别提去祠堂为父亲的灵位上一柱香了。她享受着长子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却并未看出有几分怀念。

“当时,祖母一听到有人提及父亲,就会胸闷晕倒,府医说是悲伤过度郁结于心,之后便慢慢的无人再提。”薛子翛皱着眉头,回忆着前世之事,缓缓道来。

白姿姿嗤笑一声:“荒谬,若是真真疼爱,又怎会不让提及?即便斯人已逝,可他永远存在于活人心中,得到永恒的怀念。若是连提都不能提,久而久之才会被遗忘,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薛子翛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在此时被打破。身为人子,她从未怀疑过父亲的身世,可今日听白姿姿这一番话,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豁然开朗,先前想不明白的地方,如今似乎都能解释通透。

“如你所言,那父亲的身世究竟真相为何呢?几十年前的事,我又该从何查起?”薛子翛眼前仿佛笼罩着一片迷雾,看不真切。还不等她细想,一声惊雷响彻天际。随着雷声落下,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将夜空照得恍如白昼,月亮早已藏进了厚厚的云层,寻不到它的踪迹。

“起风了,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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