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死,壮士何年归——
十年前那个月圆的日子,敌我双方在战场上不约而同以最和谐的方式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个中秋。大家穿着千疮百孔的血甲纵横交错地躺在飞沙走石的宽广土地上,旌旗为他们的融洽欢喜地不慎折断了腰,马儿也效仿他们发出一声嘶鸣,第一次侧躺在地上。
没有大雨来洗礼,没有冷风来轻抚衣襟,只有一轮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席的圆月居高临下扫了他们一眼,转头望着故乡的方向。
将军身穿血袍跌跌撞撞来到营帐外,血白色营帐上沾染了血和铁混合而成的污渍,他残喘,双眸已看不清里面的人是何模样,但是他记得他们的样子,记得他的样子。
“将军!”营帐内坐立不安的四五人中唯一一个文人装扮的也是最心系将军生死的人便是此次战事的军师——须夷。
“军师!”门外跑来一个磕磕绊绊的小卒,“敌方也只有主帅逃回了军营。”
“同归于尽——”须夷思虑一会儿,立刻道,“快走!”几人扶着身负重伤的将军从小路逃离战场,其余人不解,既然双方都只剩主帅,为何还要立刻逃走?须夷解释敌国军规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再留青山,主帅未死,一定会再杀回来直到死在我们手下或是干掉我们的将军。
“军师,找到一辆板车!”
“快扶将军上去,将军需要医治!”
须夷同军医一起把将军抬上板车,奔走的途中将军却拒绝就医。
“将军?”军医不解。
“不必了,”将军看向身旁的两人,“你们一定要活着回家。”他看向左手边的须夷,拉着他的手道,“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她还在等你。”
“她等的是你啊!”
“我爹娘就麻烦你了。”
“你在说什么?你闭嘴!军医!”
军医受命,正要给将军诊治,只见将军将令牌掷向前面的马匹,马儿被令牌击打,受惊向前奔驰,板车上的人一时失了重心,将军跳下马车未等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就化成了一团光球,消失在风中。
“冉伢!”
“是同命蛊,是同命蛊啊!”
杭秋从阴阳界回到人间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守在结界口等他的瓈扶。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在这里等我?”
“怕什么?”
“你要干嘛呀?”
瓈扶将杭秋带到屋檐上,夜深,天上无星无月,地上只有打更人还在走街串巷。
“你该解释一下了。”
“解释什么?”
“那些人跟你都是什么关系?”
“你就为了问这个?”
瓈扶戏谑看向杭秋,玩味道:“你好像在期待什么,我让你失望了?”
杭秋一根指头戳开他,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小娴姐比我大五岁,我记事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就像我亲姐姐一样。因为我爹是这里仅有的几个夫子之一,托爹的福,书院的学子都是我的兄弟,小娴姐的兄长就是其中之一,是因为朗大哥我才认识小娴姐,也是因为朗大哥,我和小娴姐才认识须夷哥,须夷哥不是我爹的学生,因为他特别有才华,朗大哥很欣赏他,经常把他邀请到家里去玩,一来二去就跟小娴姐也熟络起来。须夷哥有个发小叫冉伢,他是武门子弟,本来是和小娴姐没有交集的,有次朗大哥让小娴姐帮他把须夷哥落下的东西送回去,是冉伢哥开的门,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小娴姐欣赏冉伢哥的武艺,冉伢哥为了小娴姐缠着须夷哥教他读书,后来朗大哥进京参加考试,他们三个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所有人都在猜小娴姐会嫁给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后来冉伢哥中了武状元,又当了常胜将军,须夷哥成了他的军师,他们一起打赢了很多仗的,谁知道十年前那一仗双方都全军覆没。七年前小娴姐领养了小泉,是朗大哥在陵县的泉水边捡来的,小泉成了小娴姐新的希望,去年朗大哥去别处做官,小娴姐说小泉离开了莲县会害怕,就一个人留在这里了。”杭秋看向瓈扶,带着几分复杂的情感道,“你知道吗,其实以须夷哥的才华,他要是参加科举一定可以一举夺魁拿个状元郎的,可是他说当了状元郎就不能跟着冉伢哥上战场了,所以,他没有考那么高的名次。”
“那次大战后,须夷没有回来过吗?”
“我不知道,今天——”子时已过该是昨天了,“昨天,是那次大战后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变得沉闷了很多,以前的须夷哥像太阳一样。”
“你很喜欢他哦?”
“嗯,我最喜欢须夷哥了。”杭秋满眼憧憬,等他再看向瓈扶的时候只见瓈扶已经在地上行走了。
“该回去睡觉了。”
吃过早饭后,杭秋本来计划着去朗家的,结果还没跨出家门就被杭夫人拖去了房里。“你爹托人带信,让我给他送银两和文房四宝来着,我这一时走不开,你帮我送去,记住了啊,东巷口第三家酒楼二层第二个靠街的位置。”
“哦,好。”杭秋被拉进屋,不见杭夫人先给他银两和文房四宝,倒见她拉着自己坐下开始梳妆打扮,“娘,不是让我送东西吗,怎么打扮起我来了?”
“哎呦你如今是当官的人了,还能像以前一样不修边幅就出门?你走出去那是杭家的门面,是朝廷的门面,你得满载而归知道吗?”
“我哪有不修边幅的时候——什么满载而归?”
“额——掷果盈车呀!别动别动,有娘亲自给你打扮,你一定是莲县行走的活宝!让娘看看——嗯,俊俏,再来个——梅花吧!等着别动啊!”杭夫人快马加鞭去折了一支梅花回来,对着杭秋的头发琢磨好一阵找了个好位置插上。“我家秋儿太俊了!”
瓈扶见了忍俊不禁:“大男人为什么要戴花?”
“戴花怎么了?以前我们秋儿带牡丹花不知道多好看,全扬州就没有比秋儿更好看的是不是?”
“娘——”
“全城的男人都戴花?那多娘——”
“你说什么?”杭夫人脸色开始有些不悦。
“娘娘娘!阿扶跟咱们风俗不一样,他们那男人不戴花的。”杭秋赶忙过去将瓈扶拉到身后,开始忽悠杭夫人。
“还有这么个地方,也是宋人?”
“是是是,他家比较偏远,自成一族,呵呵。”
“自成一族?什么族啊?”
“唐,唐族。娘你不是说爹等着送东西吗?东西呢?”
“啊,啊对对对,东西——”杭夫人一副心虚的模样,赶忙找了银两和文房四宝打包好给杭秋带去。
杭秋赶紧拿着东西拉着瓈扶离开家里,这话题不结束是不得安生了。杭秋见瓈扶笑了一路,鄙夷道:“真有那么奇怪吗?”
“杭秋秀色可餐。”
杭秋皮笑肉不笑回应一下,责备道:“你刚才怎么能在我娘面前说这种话呢?活了几百年了你怎么还不懂尊老爱幼?”
“我哪里没有尊老爱幼?”
“你没礼貌啊!”
“礼貌——”瓈扶突然陷入了回忆,当年他也是这么说自己的,还因为这两个字教育了自己很久。瓈扶冷笑一声,还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何谓礼貌,原来还是王孙脾气,惹人不快。
“你怎么了?我说太重了?对不起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生来富贵,还没学会什么是礼貌,劳烦杭秋这辈子教会我何谓礼貌?”
杭秋见他即可谈笑风生,不禁瘪瘪嘴满脸嫌弃,无奈道:“好好好,我教你,首先,没事别老喊别人大名。”
“这也不礼貌?”
“对长者不敬,对幼者不亲,对朋友——”
“如何?”
“略显生疏。”
“那要怎样才亲近呢?”
“比如我喊你阿扶,你可以叫我——跟小娴姐他们一样就好。”
“不要。”
“算了,随你吧。”
“那——喊你阿羁可好?”
“阿羁?何解?”
瓈扶意味深长一笑,背手仰天往前走着,吟诵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放浪不羁是游侠,无拘无束是少年。
“好啊,我应你了!”
杭秋来到杭夫人说的地方之后才知道,什么送东西?连杭夫子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分明是骗他来相亲的!从太阳直射酒楼一直到夕阳西下,杭秋见了起码十个姑娘,幸好杭夫人对儿媳还是有要求的,来的姑娘都是有模有样,端庄贤淑,腹中略有诗书的人,按理来说杭秋怎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心动的,奈何他今日就是丝毫感觉都没有。况且还有瓈扶坐阵,任凭杭夫人费尽心思让杭秋带来笔墨给姑娘作画填诗,统统被瓈扶一句“这是我的东西,不借”为由堵了回去。杭夫人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要把瓈扶拦下。
“姑娘,天色不早了,你我都早些归家吧?”
“你看夕阳多美啊?晓看天色暮看云,在高楼之上赏模糊的天地之界,岂非美景?”
“姑娘诗情画意,倒是小生庸俗了。”
“杭公子谦逊了——”女子尚未说完,只见小泉跑过来扑在杭秋身上蹭了蹭,然后抬头喊道:“爹!”
这一声可把女子和瓈扶都给震惊了。
“小,小泉,你不是喊他杭叔叔的吗?”
瓈扶亦是上前掰过杭秋的手质问:“你做了什么?”
“我——”我哪知道?!
半分钟后,小泉看向女子,笑道:“是啊,但是今日他是我爹了!”
女子看向杭秋,脸上有些失落,福身道:“原来公子早已心属朗姑娘,叨扰了,告辞。”女子说罢,果断转身离去。
“小泉,这是你娘教你的?”
半分钟后,小泉道:“是啊,娘说今天杭叔叔是我爹。”
“不知道是否赶走了杭子心仪的女子?”
杭秋抬头看见朗娴缓缓走来,方知是朗娴看见他对这些女子无意才让小泉过来的。
“没有,小娴姐要是早点来就更好了。”
“那岂不是日后都无颜再面对杭夫人了?”朗娴说罢,牵着小泉离开,“小泉,回家了。”
小泉跟着朗娴走到楼梯口突然念叨起来:“好,爹再见!”
众人听见小泉喊“爹”,纷纷寻觅这个“爹”是谁,杭秋尴尬,默默看向别处,假装与自己无关。
回去的路上,瓈扶见杭秋面带喜悦,冷冷来一句:“是看上谁了,还是想当爹了?”
杭秋笑容逐渐消失,道:“哪有?我只是觉得小泉挺可爱的。要是反应能快一点就好了。”
“他身体里只有三魂没有七魄,所以反应不及常人,好歹不是痴儿,已经很难得了。”
杭秋诧异:“没有七魄?为何?”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的孩子。”瓈扶说着加快了脚步,把杭秋甩在身后。
“阿扶,你肯定有办法!”
夜半,杭秋从阴阳界回来路过陵县树林的时候看见林间有女子游走,他觉得奇怪,怕她不安全,便下意识喊了声“姑娘”,那女子逐渐停下来,他便更加好奇这女子的身份。因为人是听不见鬼的呼喊的。
杭秋上前才发现女子右手牵着一个孩童,二人都用斗篷裹着自己的身子,连鞋都看不见。
“姑娘,你——”杭秋跑到他们面前惊愕发现这位姑娘满脸戾气,好似要大开杀戒,身旁的孩童他没来得及看便被一道光横在了他们之间。
杭秋只听见女子一声痛苦的喊叫,而自己也被一股力量往后推去,紧接着又被揽住腰转了个方向。
“走!”
瓈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