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齐桉君马不停蹄地朝着李官邈的住处赶去,行至半路,恰好看见一个小厮提着灯笼一路小跑,后方不远处,跟着一位背着笨重药箱,头发花白的大夫。
老大夫已年逾花甲,正酣睡时被人从梦中吵醒,接着便火急火燎赶到侯府,从进门便开始跑,一路而来,气息急促,他早已吃不消,奈何那小厮只顾着自己往前跑,也不晓得回头瞅一眼他这把老骨头能不能跟得上,这要不是侯府,他早撂挑子走人了。
齐桉君见状,二话不说,大步向老大夫走过去,伸手接过他的药箱,老大夫总算能缓上一口气,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眼前这位俊逸公子忽地蹲下身,将他背了起来。
“这……这可使不得!”老大夫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齐桉君赶忙说道:“屋里的人等着救治,还请大夫多担待。”
话罢,他脚下生风,朝着李官邈的屋子飞奔而去,将小厮远远甩在身后。
小厮:“……”
屋中,人影绰绰,铜盆里的水换了三四遭,李官邈却依旧口吐鲜血不止,老大夫收回搭在李官邈腕间的手,眉头皱成一团,“内伤极重,气血逆行,不可再耽搁。”
他快步走到桌前,抓起笔,在宣纸上疾书药方,随即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厮,“快去,照方抓药,一刻也不能耽误!”
随后,他又回到床前,解开李官邈的衣襟,露出遍布鞭痕的胸膛,伤口处皮肉翻卷,渗出的血水混着青紫瘀痕,看得人拧紧眉头。
齐桉君不忍继续看下去,转身出了屋,抬眼便看到靠在门框处的宋巽。
一肚子火气似是找到了宣泄口,齐桉君冷色脸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谁能想到平日里看着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宋将军,执起刑来倒是毫不手软,每一鞭都抽得皮开肉绽,原来是个笑面虎。”
宋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奉命行事。”
“奉命?”齐桉君嗤笑一声:“那我问你,侯爷如何下的令?”
宋巽道:“不择手段,问出实情。”
“是啊!”齐桉君陡然提高声量,愤愤道:“侯爷只说不择手段,又没让你把人折磨得只剩半口气,明明是你心狠手辣,休要拿侯爷当挡箭牌,侯爷宅心仁厚,岂会容你这般草菅人命!”
“……”宋巽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愣了片刻才问:“那依你之见,侯爷所说的不择手段应如何理解?”
齐桉君道:“官邈向来重情重义,你若赤诚相待,再许以前程富贵,何愁他不肯吐露实情?偏严刑逼供,反而适得其反,当真蠢钝如猪。”
宋巽无奈道:“照你所说,他既重情重义,又怎会因我所许诺的富贵折腰,而出卖你呢?”
齐桉君一脸鄙夷:“这有何难,你只需与他结下比我更深厚的情义,到时他自然会为了你而出卖我,侯爷身边净是你这等榆木脑袋?如此下去,莫说宏图大业,怕是连自身安危都难保。”
……
宋巽闭嘴不再应声,这人明显是来借题发挥,撒气的。
他不回应,齐桉君变本加厉,嘴淬了毒似的,字字带刺,阴阳怪气。
宋巽伫立不语,任他讽刺。
直到大夫收拾好药箱离去,廊下的讥讽声才停下。
齐桉君甩了甩衣袍,转身踏入屋内,端起药碗,给李官邈喂起药来。
如此守了几日后,李官邈才醒了过来,看到他睁眼,齐桉君差点掉下眼泪:“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李官邈苍白的嘴唇翕动两下,唇角裂开血痕,沙哑得发不出声,齐桉君赶忙端起茶杯,扶着他喝了几口,他才缓过气,沙哑道:“多谢。”
齐桉君担忧道:“现在感觉如何?”
李官邈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小伤,歇几日就好。”
“小伤会吐那么多血?”齐桉君皱眉:“幸亏怀廷韫留了手,否则你小命不保。”
李官邈回想起那夜之事,忙问道:“您的身份没暴露吧?”
齐桉君摇摇头:“我这具残败之身,他不会怀疑我的。”
李官邈却愈发不安:“你可知在刑房,那个宋巽问了我什么吗?”
“什么?”
李官邈警惕地向门口看了一眼,随即招手让他靠近,低声道:“他问我,齐桉君到底是谁。”
闻言,齐桉君心中腾起一股寒意,他本以为怀廷韫只怀疑他是否背叛邵玄赫,可现在来看,似乎不止这么简单。
“话是按咱们事先对好的回的,可他根本不信。”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们得未雨绸缪,早做防备了。”
齐桉君敛起神色,拍了拍他胳膊,轻声道:“放宽心,他查不到。”
李管邈盯着他笃定的神色,试探道:“您早有打算?”
“既走上这条路,便是燕巢帷幕,岌岌可危,不多备几条路怎么活。”
齐桉君凝视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这人是真心对他,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后怕:“你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若真是被逼到绝境,不必顾念我,你可以暴露我的身份,我不会怪你。”
李官邈却仍固执地摇头:“我若那样做,师父在天之灵,会骂我的,他老人家最重视情义二字,义重恩深,我不能辜负他的教导。”
齐桉君无声地叹了口气,满心懊悔,这本只属于他一人的事,无论是官邈,还是以往的下属,他都不愿将他们牵扯进来,让其置身险境,可他们对待他太过赤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这份情谊让他无以为报,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李官邈看出他的低落,回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我愿意这么做,就当是报答当初您危难之际还惦记师父的那份心。”
齐桉君挤出一抹苦笑,开玩笑道:“你这么说,可真是叫我愧疚得更厉害了。”
李官邈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桉君颔首:“我知道,我知道,行了,我去瞧瞧药煎好没,你好好歇着。”
说着他便要起身,李官邈急忙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面露惶恐:“哪能让您为我做这些事,还是……”
“你昏迷的几日,这些事全是我在做,如今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齐桉君打断他:“咱们是挚友,旧相识,别再跟我这么客气,总这么拘谨可是会被发现破绽的。”
李官邈神色犹豫,缓缓松开了手,不管怎么说,六殿下是他的主子,让主子为他做这些杂事,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不过转念一想,六殿下以前便一直如此,从不把那些繁文缛节放在心上,只要有人真心待他,他便会掏心掏肺,千百倍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