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这么执着。但也许是,时间越久,越容易觉得寂寞吧。尤其是看着那些小小的人族,只要聚在一起就能欢声笑语;而他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漂泊。
没有他的家,没有他的家人。即使偶然结下什么羁绊,那些物种的寿命也远远比他更短暂。往往只是眨一下眼睛,那些羁绊就镜花水月般消逝,然后在他的记忆里也褪色,变成回也回不去、奔涌而过的江流。
在那漫长的生命里,发生过的事情如沧海一粟,最终记在骨髓里的却只剩孤独。偌大的天地,竟无他的栖身之所。他花了一万年去成长,花了一万年去追寻,花了一万年去期待,然后……
花了无尽的时间,去自我放逐。
“我曾经有机会飞升,但我放弃了。因为我总觉得,也许这世上还有凤凰。而如果我走了,那么它就会和我一样,陷入漫长的孤独之中。”亭曈道:“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或许我就是那个最后的凤凰。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反复涅槃了两次,而孤独……孤独是很难熬的。”
孤独是很难熬的,而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他选择了沉睡,又在漫长的沉睡之后,自然地涅槃。
他又变回小小的一颗蛋,正如他最初降生时一样。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出生。
世界上最后一只凤凰,只是作为一颗蛋,沉睡在族地之中,云谷深处。
“那你……”陆昭昭轻声问:“又是为什么选择了苏醒呢?”
亭曈却说:“这次苏醒不是我选择的。”
他素来平淡的声音里,似乎多了那么一点无语:“……有人把我孵出来了。”
陆昭昭:“……啊?”
“有人把我孵出来了。或者说……是妖。”
说起这事,亭曈自己还郁闷呢:“妖修中有一支羽族。”
陆昭昭觉得耳熟,去搜了一下论坛才想起来:“啊……以飞禽为主的妖修,自古以来以凤凰为尊——”
她意识到了:“是羽族把你唤醒的?!”
“嗯。”
羽族素来以凤凰为尊,发现涅槃后身为凤凰蛋的亭曈,自然是欢天喜地,尽全族之力耗费无数资源时间,硬生生把压根不想再出生只想睡死的亭曈给又孵了出来。然后开始精心抚育他长大,把他当成无知幼崽照顾,却又压上了全部的期待,整天絮絮叨叨一些“重振羽族荣光”之类的话。
殊不知亭曈只觉他们吵闹。
“其实很想睡回去。”他坦然道:“但是寻死也很难,涅槃的条件又没达到,也只能将就着活一下。起初我根本不想修炼,不想找回原来的记忆和力量,但——他们真的很烦人。”
在陆昭昭印象里,亭曈一直很呆。因为很呆,所以话总是不多。但今天他难得说了很多,也难得露出了吐槽的意思:“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跟他们讲话,他们就擅自给我取名,叫我陵光君——”
陆昭昭下意识道:“但陵光不是朱雀神君的名字吗?”
“嗯。”亭曈的声音听起来更无语了:“他们甚至分不清凤凰和朱雀。”
陆昭昭:“……”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乐乐骂小悠的“笨蛋鸟脑袋”……
“所以……我在云谷遇到你,你那时说你也在捉迷藏……”
陆昭昭迟疑:“……难道,是在躲羽族的人?”
“嗯。”
亭曈强调了一下:“真的很烦。吵到脑袋痛。”
陆昭昭:“……感受到你的烦躁了。”
能把一个寿命漫长经历繁多的厌世呆呆给烦成这样,那群羽族大概也真是很有本事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嗯。懒得赶走。而且当时力量也不够。”
“……现在是丢下他们跑出来的吗?”
“不是丢下。”
亭曈如此说道:“我和他们,本来也没有关系。”
虽然羽族为了养育他花费大量精力是事实,但亭曈本身也不想出生。他并不觉得自己和那群连朱雀和凤凰都傻傻分不清楚还自称家臣的笨蛋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感谢他们,为了这一点,亭曈甚至愿意把作为凤凰族地的云谷拱手相让,借给那群笨蛋鸟脑袋繁衍生息。
“他们还是做了一件好事。”他说:“唤醒了我,遇到了你。”
至于为什么是陆昭昭?这或许便是一种缘分。即使他明知道她是人类而非凤凰,而在过往,他所见过的美人也数不胜数。
但在相遇的那一刻,便给他以强烈的,找到同族的感觉的,几生几世只她一人。又或许是,在他正强烈地封闭自我,寻求沉眠时,是她明艳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在草丛和石头缝儿的阴影里找到他,小声地问:
“你也在捉迷藏吗?”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之前,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不存在任何的意义。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像隔着水流,隔着琉璃,模糊而不能传达。他的确心生疲惫,只求安宁。
但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当她肉乎乎的小脸,圆溜溜的杏眼,对上他的双眸。他才忽然又得到一种活着的实感,感受到了每一次吐息,每一次心跳,感受到色彩重新降临,世界崭新如初。
他的小凰。
她是他重活一世的意义。
而这一切只在他心中闪过,陆昭昭无从得知。她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抚摸着他的羽毛,轻声地问:
“那你如今还寂寞吗?”
“不了。”
他的声音传来,似乎含了些温暖的笑意:
“在你身边,便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