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几个小时以后，余京睁开眼，怀里的小团子也慢慢苏醒。小家伙不甚清醒地打着哈欠，余京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放到了肩膀上。

余京看了看天色，抬脚向着海洋走去：“那就向东走，游到下个地方吧，快一点。”

净化过的海水柔和地漫过他的脚背，余京一直向前，直到海水深处，一只巨大的虎鲸陡然出现在海面。其上趴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类幼崽，正兴奋地来回爬动。

尽管虎鲸身体表面较光滑，但它实在太大了，20多米的背部足够让好奇活泼的小团子玩得尽兴——更何况余京在海面游得并不快。

沿途是一片干净的海水，被余京净化过的海洋生物正安静地待在海洋中，感应到他的靠近时还会主动让道，退居更远处。

故一鲸一崽的脚程也算不上慢。

余京最终选择在一个能看见城市边缘的岸边停下——在脱离这片海域之前，他想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残留的，同人类生活有关的事物。

黑褐色的水泥地由于爆炸变得千疮百孔，其下裸露的土体也呈现一种灰败的死气。

城市的高楼建筑或是变为废墟，或是半倾塌，钢筋与粘合板焦灼地难舍难分。

地面上是裸露的电缆与管道。

整个城市呈现着破碎与割裂感，刺鼻的气味弥散在四野。

没有生命迹象。

余京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怀中的小团子正好奇地玩着上岸前余京随手递的，发着荧绿光芒，拳头大小的珍珠球。

灾难来临得猝不及防，战争波及的范围从来无法轻易衡量。余京走在这座城市中，随意挑选了一间看起来还未毁伤完全的商场，进入其中。

店内一片混乱，食品区散落着速食产品，杂乱的脚印印刻其上，形成粘腻的污渍紧紧吸附在晦暗的瓷砖地面。

生活用品与能用的工具几乎被洗劫一空，讽刺的是，战争爆发以前被誉为贵重物品的钻石珠宝无人问津，收银台的收银机曾被人粗暴敲开，不远处又能见到散落的纸钞。

余京走向服装区，从橱窗中的模特身上扒下两身衣服，给自己和小团子换上，并用布料绳索将小团子仰面捆绑固定在背上，又继续在这片商区里闲逛。

大约十来米的距离，图书区残存的熄灭灯牌在空中摇摇欲坠，余京走了进去。

他虽然许久未涉足人世，但对于人类会将事物记载于书本上的概念却不陌生。只是地球化为废土以来，图书也失去了它原本的价值，成为被抛弃的一部分。

余京环视一周，目光被碰歪的书架最外侧挂着的一本杂志吸引住。

他走上前，将杂志取下来。封面之上，朔然写着“M国为统一全球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几个巨大字。

内里详细地介绍了战争发展的始末，无疑是国家的强权与人类对利益无止境追求的现实化。

被侵犯的国家强硬回击，在几个国家联合起来面对强权中，发动战争的国家节节退败。

在面对战败可能的屈辱与巨额赔偿中，发起战争的国家最终违背国际安全约定，动用了高精尖化学武器以及核武器——真正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其余国家效而仿之，第一日，武器投放的边缘地带覆灭；第二日，中心地带遭到波及，第三日，核武器开始时空，原本毁灭的区域开始发生未知的化学反应，具有严重感染性......

报道戛然而止，这一本杂志仅仅记载到了战争发生的第四日。

而编撰人在书页的最后仅仅写上了一句话：“感染与变异发展迅速且不可控，尽管战争仍未停止，但人类的末日已经来临。我们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余京清楚地知道后面三日将会发生什么。

第五日，大气层破坏，太阳辐射直射地球，植物变异。

第六日，土壤河流彻底污染，动物变异。

第七日，大海感染，死亡的尸体变异。

神明苏醒。

他因为世界的绝望恸哭被迫从深海苏醒，满目疮痍里，他的神格在震颤。

杂志被随手抛回书架上，余京继续向里走。他从放置食谱、养殖的架子上随手取下一本书，还不待翻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谁？”他将书捏在手上，转头看向冗长书架的角落。

不可能是植物或动物。余京进入商场之后，刻意排查过周遭环境，一路上他净化的能力没有停止工作，所过之处变得纯净无比，连空气都是最适宜生存的水平。

绝不可能有任何遭到污染变异的生物存在。

“出来。”余京语气平静。

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一直锁定着角落，没有任何转移。

大约僵持数十秒后，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紧绷着身体，穿着运动工装，一米六左右，二十五六岁的女人。

她双手举到耳边，回复的声音僵硬，言语却条理清晰：“抱歉，但我没有任何恶意。

我是目前这个地区幸存者第二分队的成员宋清晨，是为了找物资来到这里。这个商场我来过三次，今天突然发现它好像有点不一样，所以进来查看。”

她见余京没有反应，仍然是一副疏离且压迫感十足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确实没有恶意，也没有刻意跟踪你们，只是感觉这一块的空气似乎更加纯净，顺着找过来，正好看见你们。”

即使眼前的男人手无寸铁，宋清晨的第六感却在叫嚣着极度的危险，这种恐惧甚至比被变异体威胁时更甚，使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男人仍旧不说话。

宋清晨面上努力牵扯出来想要示意自己无害的笑容已经变得及其僵硬。就在她考虑是否要跑路的时候，余京突然开口：“什么是幸存者？”

宋清晨闻言，呼出一口气：“幸存者分队就是大战后没有被感染的人类聚在一起形成的组织。我们接纳所有人类幸存者。”

“我看你一个人，又带着一个孩子，也没有能和别人交流的消息，想必在末世应该生存十分困难。可以加入我们，我们现在有充足的物资，可以让你们生存的。”

余京眉目平稳，抬步错过宋清晨，准备向外而去。

宋清晨看着一言不发的男人，有些不解，伸手想要阻拦，却被余京随意扫来的一眼定在原地。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对生灵漠视的目光。她登时歇了服从队内“救助所有人类同胞”准则的心，目送余京背着小孩离开。

余京没再在商场内搜寻，径直走出门，将察觉异样，手上条件反射撕下书本封面举起。

封面已经在不声不响中变得皱皱巴巴且充满裂口，只依稀辨认出“养殖”“手册”几个字。

看来拿对了，本着避免污染的原则，他将封面揉成小团，一口吃掉。

身后的小团子不安分地扭扭身，珍珠球在方才余京快速的行走中掉落在商场不知名的角落。

玩具不见了，小团子想去捡，无奈他个子小，又是被绑在背上，余京看不见他，他只能看见天地。

于是小团子委屈地“咿呀”呢喃着听不懂的话语。

余京没有回应。

他原路回到海里，将小团子放在肚子上，仰躺在海面翻阅书籍。

书籍第一章：“如何使得身体健康，发育良好，尤其是肢蹄较为强壮，能够长久站立？”

余京仔细思考，虎鲸的成长过程不需要站立，他能变成人形就能走路，借鉴不了一点，得学。

“第一，选择品种优良的养殖对象，并保持养殖对象良好健康状态。”

“第二，寻找有适宜光滑度与斜面的地面，有助于养殖对象增强活动。”

“第三，经常检查.......”

还不待余京看完第一章，肚子上一直精力旺盛，四处爬动的小团子见人不和他玩，一生气仰到，扑通一声掉入海中。

肚子上的重量陡然一轻，余京连忙合拢书，伸手去捞小团子。

纵使速度已经足够快，奈何小孩子太小，仍无法避免地呛了好几口水。从肺部到鼻腔传来火辣辣的溺水共感使得余京脸色一黑——他堂堂一条虎鲸，竟然有幸溺水！

小团子惊恐地扑腾着全是水的身体，随即张大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余京当即面目狰狞地松开了一直捏着书的手，又费力地用腿在水下夹住，手臂温和地托举着小团子，语气柔软地溺水：“小乖乖，好痛哦，海水坏坏，看我呼呼......”

语音刚落，余京附近的海洋当即掀起滔天巨浪，连带着海洋中无辜的生物被卷起，推向远方。

“看，不好的海水被我拍飞咯。”余京的眼神中透露着被恶心到的绝望，他竭力控制着不让书掉进更深的海洋，整个人又呈现着母性的光辉，扭曲又好笑。

怀里的一小团在他的连哄带骗中恢复过来，喉管与鼻腔的疼痛也消失殆尽，于是小团子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余京身体当即松开钳制，他迅速将书捞起，只是一捏住下方边角，没控制住崩溃心理的大力便将海水泡过的书籍“嚓”地撕裂开四分之一。

余京：......

死心将被撕下来的部分一口吃掉，一只巨大的虎鲸凭空出现在海面。他的背部顶着一只小团子和一本已经称不上书的破书，动作迅猛而利落地冲向东面还未被净化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