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挤碎，被注射了污邪的余京再睁眼时莫名出现在波尼斯湾的海底。

他的头脑有些昏沉，仿佛忘记了什么，显得茫然。

身后的余生突然伸着手脚动了动，将余京惊了一跳。

“大鱼鱼，我有点难受。”奶呼呼的童音从身后传来，幼儿的呼声将余京的思绪回溯。

他连忙解开自己身上的带子，将背上的小家伙放了下来。

也许是污邪诅咒的副作用，跟随着余京被迫一道进入幻境的余生此刻约莫长到四五岁大，手脚长长了不少，升高也往上窜了几个头，已经有余京大腿高。

因着背带是用来系一岁左右，婴儿时期的他，小团子这才感觉到十分不舒服。

在踏到海底地面的一刻，闪着荧蓝色光芒的泡沫球仿佛是一件薄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余生身体表面，附着在他衣服上，并不引人注意。

余生好奇地抬着手左右打量自己，尝试着小心转了一圈。在稳定地做到这一切后，小团子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小圆眼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他抬头看着余京，目露骄傲：“大鱼鱼，你看，我能走路啦。”

余京疑惑地多看了他两眼便挪开视线。蒙着左眼的他显得漫不经心，敷衍地嗯了一声，就闭上眼养神。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夸赞，余生腮帮子不自觉鼓了起来。

他试探着踮起脚再拉了拉余京作战服的裤腿口袋，语气正经又刻意：“可是我是没有依靠任何的东西站在地上走路呀，我还和你说话呢，在外面和你说话！”

余京被扯动裤腿，终于舍得再度睁开眼。他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粉粉糯糯，穿着白色防护服，外套一件仓鼠连体衣的小团子，思考了半晌，开口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背上？”

宛如晴天霹雳，余生张大嘴，看着眼前开起来慵懒又傲娇的男人，头脑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小家伙行动力迅速，他很快扒拉上余京的腿，用怯怯的声音道：“我是余生呀，大鱼鱼，难道我和你说话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余京“第一次”看见这么自来熟，莫名其妙绑在他背上，又莫名其妙缠着他的小孩，一时间有些玩味。

他蹲下身看着小团子，刻意夹着嗓子，放柔声调，琥珀色的眼睛藏在浓密的睫毛后，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好说话的知心大哥哥形象：“小崽子，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你身上好像没有海洋生物的气息呀？你怎么会出现在海底呢？知不知道海底很危险？”

“夜晚会有悄咪咪的大鲨鱼呼地出现，把你一口叼回去吞下肚子。”他说着这话，微微拉开身距，上下瞥了瞥余生的打扮：“你真是这么穿着，在海底可真是显眼得很呢，像你这样的，估计还不够人鲨鱼大哥塞牙缝呢。”

余京挑着眉，看着余生眼里从希冀到震惊再到郁闷的情绪转换，深深体会到了逗孩子的乐趣。

恍然一扫，他突然从小团子耳后地头发丝边看见了一层荧蓝色的光。

这光的由来他再熟悉不过。余京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单手揉了揉右眼，同余生拉开距离。

再定睛望去，好的，这次不是幻觉。

余生的身上，实实在在附着着一层光芒旺盛的，但会收敛，能防护，能隔离水的荧蓝色泡沫球。

泡沫球的来源，绝对是闲着没事的余鱼女士。

而需要用上这种泡沫球，长得和他们化成的形体一模一样的，除了和陆地神明长相相似的脆弱的人类以外，还能有谁呢？

余京危险地眯着眼睛，伸手捏住了余生肉嘟嘟的脸蛋。

两颊的肉被迫向中间挤压，余生只能嘟着嘴。

“小孩儿，说，你是不是余鱼女士在陆地的私生子？还是余鱼叫你来整蛊我的？我都说了过两天我就会离开族群，她还这么无聊把你绑在我的背上，是不是太闲了？”

倘若是熟悉余京还在族群中样子的余鱼在这，必定能一眼认出现在这个有着小情绪，傲娇十足的家伙是还未曾经历犯错与成长的，最过于自傲的余京——一个失去了所有不甘和负面情绪的年轻神明。

“呜呜我不……”小余生被捏着小脸，有口说不出，只能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在余京的反复质问之中，余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必杀技。

他双眼蓄泪，水雾弥漫。泪光在海底不甚明显，但鼻尖的抽泣声却令听力格外好的余京难以忽视。

在余京惊恐的眼神中，小团子不负众望地大哭出声。

余京的目光骤然变得柔软。一直捏着余生脸颊的手掌在他哭出声的一刹那便松开，速度极其迅速。

“亲爱的，乖乖哦，怎么就突然哭了嘛，哥哥只是在和你玩游戏，开玩笑呢。”余京这一次温和的面容不似作假，甚至轻轻拍打着小朋友的背部。

只是眼角不停歇的抽搐和目光中带上的震撼证明了他此刻内心的崩溃：天杀的小祖宗，哪里蹦出来的？不会真是余鱼搞出来的吧？就为了制约他让他不好受？

余京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擦掉余生眼角挂着的小水珠。

余生自然也能感觉到余京的心里活动，他抽抽噎噎地控诉：“可是你捏得好用力，我的脸好痛啊。”

小家伙声音里带着深深的不满：“而且你道歉道得一点都不诚心，我听到你骂我啦。”

余京目光中带着不可思议，手上动作和嘴上的话却没停下。

他语气里带上一丝委屈：“不是的啊，我的乖乖，我哪里骂你了？”

这小祖宗个头不大，心思还挺灵敏。

余生伸出指头，戳了戳余京的右心房，虽然眼角还挂着欲落不落的泪花花，却不哭了：“这里，我听到你骂我啦。你骂我天杀的小祖宗，还说我个子矮。”

这一次，余京彻底不淡定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起身，眯着眼：“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余生歪着头，圆眼里尽是天真与懵懂：“可以呀，大鱼鱼你也能听到我在想什么的呀……不过之前我都没怎么听到大鱼鱼在心里说话。”

小团子蹲下身，扒拉着眼前的白砂石地面，慢慢给余京陈述：“大鱼鱼可好啦，我觉得饿了就给我和甜甜的奶，口渴了就给我喝水，还会带着我一起走，我最喜欢大鱼鱼啦。”

余京在诧异之中起身，看着眼前蹲在地上用手指扒拉着松软土地，划出一个八字加一弯，点上一点的丑东西，思维有一瞬间停滞。

在小东西的话里，他能推测出自己应当和他的关系很不错，并且曾经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可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不过也难保会不会是余鱼女士想出来的整蛊新花招，想要在他离开族群之前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惊喜”。

余生在丑东西的旁边想了想，又画了一个圈和四条线，然后抬起头，指着那两个不明所以的东西，兴奋地对余京道：“大鱼鱼，你看，这是你呀，这是我呀。”

余京被他这一声呼喊中断了思绪，顺着他的手看去，立刻转头，不愿承认这个丑陋的八字会是自己伟岸的原形。

余生目光紧紧跟随着余京，小孩子对人们的情绪变化总是更加敏感，在发现余京好像不太喜欢这自己画的东西之后，他失望地低着头，伸手轻轻打乱了自己画出来的东西。

这是余生在余京昏迷的时候，基地中的育儿班在课上曾经教过的东西，小家伙什么都没学会，却唯独记住了她们边说边画的“鱼”。

不过看起来想画给的人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弄出来的东西。

余京自链接的另一头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失落，恍如一盆冷水浇下，将他所有的思绪彻底打乱。

这股思绪来得莫名其妙，同先前被他刻意忽视的喜悦一般久久不散。

他忆起方才小团子状似开玩笑说的“你也能感受到我的情绪”这样的话，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线将二者链接起来。

低头看着正在默默抹掉自己划出的画，然后在砂石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胡乱勾画线条，兴致缺缺的小家伙，这条线的走向突然明朗起来。

失落的来源是眼前这个小家伙。

他回忆着方才余生画的画，蹲下身在余生面前：“咦，这又画的是什么啊？刚才那副画呢，画得挺好的，怎么就擦啦？”

余生抬起头，他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只会认真地对余京陈述着自己的所思所想：“可是大鱼鱼你好像不太喜欢它的样子呀。”

因为你不喜欢，所以我就把它擦掉了。

余京听懂了小团子的话，心里如中一箭，翻涌上一种浓郁的愧疚感。

他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没有的事，我刚刚只是在想点东西，你画得挺好的，我很喜欢。”

“真的吗？”余生双眼放光，小月牙重新眯在一起：“大鱼鱼真的喜欢吗？”

余京点头：“我很喜欢。”

失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余京的几句话，便将一直闷闷不乐的小家伙哄得好全了。

余京看着恢复正常，活力十足的小团子，开口：“你认识余鱼么？一只很漂亮的虎鲸，或者穿着蓝色长裙的女人。”

余生点头：“我知道，是漂亮的鱼鱼！她还给我抓小鱼吃，还带我和很多的漂亮鱼鱼一起玩。”

余京松了口气，看来眼前这个小团子确实和余鱼脱不了干系。

他轻声道：“那你知道，这只漂亮的大鱼鱼在哪里么？我有点事情要找她好好商量！”

商量二字拉得极长，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余京是要索命。

余生安静了一晌，才突然怯生生地对余京道：“可是，大鱼鱼，漂亮鱼鱼一直都在你身后的地方呀……大鱼鱼，你能不能不要又突然冲上去，生气呀？会流很多血的，很疼的……”

在余生逐渐降低的声音里，余京如遭雷击，脑海中原本算不上清晰的思绪彻底成为一团乱麻。那些他曾经历过又遗忘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向他的脑海中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