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昂的估算果真准确,纯懿没等一会儿,余晚飞的身影就越过齐腰高的荆棘丛,出现在纯懿面前。
看到纯懿,余晚飞眼前一亮,小声喊一句“帝姬”,却没有立刻靠近纯懿,而是回过身,伸手去接应身后的人。
紧跟在余晚飞后面的是相互搀扶的永嘉宗姬和杜伽茹。永嘉的脚似乎是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全靠着杜伽茹一路支撑,可看到许久不见的纯懿,她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颊边露出两个梨涡,一边撑着杜伽茹的肩膀,另一边搭着余晚飞的手臂,艰难绕过荆棘丛,三人一起向着纯懿走来。
纯懿急忙迎上前去,从杜伽茹和余晚飞手中接过永嘉。她很是担心地看了看永嘉被血晕染的的右边裙角,蹙着眉问:“怎么弄成这样?”
“我的伤没事儿,”永嘉宗姬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纯懿身上,拍拍纯懿的肩膀,简单道,“不过延陵宗隐追来了,他的人一直跟的很紧,我们努力想甩开他,但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原来永嘉他们已经发现被跟踪了。纯懿也就不用再解释前因后果,直接了当道:“对,他应该是在道观发现你们的踪迹的,然后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杜伽茹的脸白了白,永嘉和余晚飞却是对视一眼,点头:“我们也猜是这样。接下来怎么办?”
纯懿正要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树枝相互碰撞的沙沙声,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移动。紧接着,一朵小小的红色烟花窜上天空,带出一阵烟雾。
这是陆双昂的信号。延陵宗隐的人已经靠近这里,阵法开启了。
纯懿立刻将永嘉的胳膊绕上自己的脖颈。她一边架着永嘉朝着熟记于心的路径上走,一边语速飞快地道:“昂哥哥在这里布了一个阵。他在后面拖着延陵宗隐的脚步,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永嘉和余晚飞马上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余晚飞做出一副防守的姿势守在纯懿她们后方,永嘉则努力跟上纯懿的脚步,随着她一起钻入密林之中。
可永嘉受伤的脚总是使不上力气,一瘸一拐的走不快。
永嘉不由皱了眉头,瞥了一眼缀在后面有些呆呆傻傻的杜伽茹一眼,朝她伸出手,没好气地招呼道:“别躲那么远,快来扶我一下,咱们一起走,还能快一些。”
杜伽茹没想到纯懿和陆双昂竟然还搞了个阵法,正在思索这下该怎么给延陵宗隐留下信号,忽然被永嘉这么一招呼,对上其余三人看过来的眼神,她只好应了一声,急忙小跑过去,与纯懿一起搀着永嘉前行。
至于留信号……
一直跟在纯懿和永嘉眼皮子底下,是不用再想了。
纯懿带着余晚飞三人,按着与陆双昂之前约定好的那样,沿着安全路线一路前行。中间有几次,他们甚至都能听到虞娄男人们怒不可遏的大喊,和刀剑劈砍树木的声音,清晰地仿佛双方只隔着一排树木,转过一个弯就会碰面。
别说余晚飞了,就连永嘉都咬紧了唇,很是担心地看向纯懿,征询地问她:“我们要不要稍等一会儿,避开再走?”
纯懿抬头看看天色。陆双昂在后面扰乱延陵宗隐的视线,实在是太过危险。他们越早离开这里,陆双昂才可以越早脱身。
纯懿捏紧了手里那只小小的烟筒,将有些滑下来的永嘉又朝肩上背了一背,咬牙道:“走。”
四人又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响,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称得上是震耳欲聋了。几人不由慢下了奔逃的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丛荆棘正在剧烈颤抖,到了最后,连那些小小的新叶和干枯的老刺都被震得“扑簌扑簌”直落,竟然硬生生劈出一个细窄的缝隙来。
黑洞洞的缝隙似乎有引力般,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没。
余晚飞示意纯懿她们离得远一些,自己则蹑手蹑脚地朝着那缝隙靠近,想要去观察一下情况。
就在他刚刚靠近那缝隙,甚至还离着那边有一段距离时,忽然,一只大掌破开荆棘,从那缝隙中伸了过来。那手掌指骨突出,青筋暴起,上面还满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似乎长了眼睛般一把揪住了余晚飞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拖到了缝隙处,然后一个使劲,就将余晚飞举到了空中。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轰雷般响起,咬牙切齿地,含着无尽的恼怒和恨意:“想逃到哪里?!”
纯懿和永嘉都顿时白了脸色,杜伽茹却已经惊呼出声,女声尖锐,穿透力极强,延陵宗隐应该是听到了。隔在他们之间的荆棘墙摇晃的更加厉害,余晚飞也像是一片破布一般被悬在空中甩来甩去,不时撞上尖利的荆棘刺,没一会儿就划出了满身满脸的血痕。
那边的延陵宗隐似乎在试图破开荆棘,直冲过来。
杜伽茹早已躲在了永嘉和纯懿身后,抖着身子不敢再看,纯懿和永嘉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行动,一左一右扑过去。
纯懿整个身子几乎都吊在延陵宗隐的手腕上,拉住延陵宗隐的大掌,拼了命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紧锁着余晚飞的手指,永嘉则扶着余晚飞的身体,试图帮助他挣脱延陵宗隐的桎梏。
可这动作却比想象中轻松。似乎是感受到了手腕上传来的熟悉的滑腻感觉,那只紧攥着余晚飞衣领的大手猛然一个翻转,弃余晚飞于不顾,而是死死握住纯懿的手腕。
一只黝黑的眼睛从缝隙那边望来,与纯懿的眸子正正对上。看到纯懿久违的惊慌的脸,那眼睛忽然一弯,看起来是个笑模样,可黑沉的眸中却依旧没有一点笑意,甚至还更加冰冷了几分。
延陵宗隐一字一顿,缓慢却有力地道:“纯、懿、帝、姬。”
纯懿一惊,曾经的噩梦顿时席卷而来。她拼命试图挣脱延陵宗隐的大掌,余晚飞和永嘉都在旁边帮忙掰扯,可他的手却仿佛是石头做的一般,掐着纯懿的手腕,巍然不动。
纯懿咬了牙。她的眸子中透出些浅浅的红色,忽然用自己的手腕牵着延陵宗隐的胳膊,朝着旁边的荆棘上狠狠撞去。
荆棘锋利,刚刚余晚飞只是摩擦了几下就满身伤痕,何况纯懿这般故意使力往上撞。没撞两下,她的手就被荆棘划出几道极深的口子,鲜血开始还是一颗一颗缓慢渗出,到了后来撞得多了,新伤叠着旧伤,鲜红的血液就开始汩汩而出,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潮湿的土地上。
纯懿只是用被延陵宗隐拽着的手腕发狠撞了几下,就受伤如此严重,更别提整条胳膊和半个身子都陷在荆棘丛中的延陵宗隐了。他的伤口比纯懿的还要可怕,密密麻麻遍布整条胳膊,连衣服都破成了一条一条的,被涌出的鲜血黏在伤口上,一层未干又再泡上一层,看着实在是可怕地紧。
延陵宗隐的眉头紧皱着,脸上却没有一点儿疼痛的神情,反而透着些隐约的不忍。
他看着纯懿白皙手腕处翻起的伤口,顺着纯懿的动作扭转胳膊,让自己的手臂先于纯懿的撞上荆棘,将自己的身体垫隔在纯懿与尖刺之间。
可看着纯懿流血不止也依旧继续发狠去撞,没有一点儿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是铁了心要与他比较一下,看看是谁先血尽而亡的样子,延陵宗隐不由恨得磨牙。
这个女人,这个看着孱弱温柔的女人,实际上却比谁都狠。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剑啸,破开他的部曲,直冲着他的后背而来。
只瞬间的迟疑,延陵宗隐放开了纯懿的手。他猛然使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流血不止的右手握紧大刀,回身迎上袭来的剑芒。
纯懿一得了自由,立刻便后退几步,离那道可怕的缝隙远远的。对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纯懿知道,是陆双昂袭击了延陵宗隐,这才解救了她。
她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拉着永嘉和余晚飞:“走!快走!”
四人一路奔跑,再不敢停留,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出了迷阵。纯懿点燃了陆双昂给她的烟筒,告诉陆双昂他们已经成功离开,没一会儿,陆双昂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经过一翻激战,陆双昂的脸上也添了几道伤口,持剑的右手犹在微微颤抖,满眼都是被深深压抑的担忧。一见到纯懿,他就紧走几步赶上前来,去看纯懿的手腕:“伤口怎么样?”
说着,语气就不由严厉起来:“不是让我放心吗?做什么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刚刚等待时,永嘉已经帮纯懿包扎了伤口。纯懿自己心虚,知道陆双昂一定会心疼生气,也不反驳,只软软地拖长了语调:“可是那法子有用啊。”
见陆双昂气得又瞪了眼睛,纯懿急忙给他顺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真的。”
对着纯懿,陆双昂总是发不出火的。他眉眼低垂,手指轻柔拂过纯懿晚上棉布:“疼吗?”
纯懿急忙摇头。她对着陆双昂笑,双眼弯弯:“不疼的。”
然后又邀功一般补充:“你放心,我可用力了,他一定比我疼多了。”
陆双昂就瞪她。瞪了一会儿,还是泄了气:“他们被困在阵里,可迟早也能出来。我们快走吧。”
几人简单修整一下,便急匆匆继续前行。而在他们身后,一颗小小的珠子落在泥土中,闪着莹润的光。
没过多久,一只大手从土里捻起了这颗珠子。
延陵宗隐黑眸眯起,迎着光看着手中珠子,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随手将珠子一抛,沉声道:“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