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远处又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喊道：“哎呀，神乐，白夜！终于追上了！你们几个跑得也太快了，果然会飞就是方便啊！”

一身红衣的诸叶在路的尽头处朝他们招手，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怎么都站在这里？你们找到奈——”话没说完，她一眼瞥到与杀生丸并肩而立的身影，蓦然噤声，“奈、奈落！”

被喊到名字的人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瞟着小姑娘，唇角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看起来皮笑肉不笑的：“……哟。”

诸叶还要说些什么，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搭在了她肩膀上。戈薇搂着女儿，一同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杀生丸，见大妖一脸平静，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又把目光重新转向奈落。

“你的朔日结束了？”戈薇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一切都还好吗？”

“……”奈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睛瞥向身边某只大妖，“这事你究竟告诉了多少人？”

杀生丸嘴巴闭得紧紧的，脸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什么事？告诉什么？没听见。

奈落重重一哼，心里暗骂某个家伙表面上装作沉默寡言，实际上根本是狗改不了多嘴。

诸叶又开口了：“奈落！你太过分了！”

奈落：“哦？”我又怎么了？

诸叶一脸义正辞严：“你居然骂我是小狗崽子！”

“……”奈落沉默了一会儿，才为自己辩解，“又没说错。”

诸叶继续指责：“还打我！”一边说，一边撸开袖管，伸出手背给他看。然而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大半年，当初就连点皮也没蹭破，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奈落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不是还戳我吗？”

诸叶理直气壮：“戳一戳都不行吗！我又没见过长那样子的触手！真小气！”

奈落：“……”总觉得这小丫头画风跟她父母都不大一样。

旁边有人“噗”地笑出声，白夜一只手揽着奈落肩膀，从他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笑眯眯地插嘴：“他还有很多其它样子的，有的有点恶心，不过也有的挺可爱。你以后多见几次，就见怪不怪了。”

诸叶听见，顿时一脸兴奋：“好呀好呀！”

奈落：“……喂。”

再说一遍？……恶心？等等，还有！什么叫“以后”！哪来的“以后”！

神乐本来站在旁边一脸嫌弃地听他们胡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没一起跟来？永远和刹那呢？”

“当然都来了，他们在后面，马上就……咦。”戈薇和诸叶对视一眼，这才察觉到有点不对。他们一行人一向一起行动，刚才翡翠不小心把随身的匕首忘在了半路休息的地方，又返回去找，因而大家才暂时分开。但无论怎么说，算算时间，现在其他人怎么也应该出现在这里了。

诸叶挠挠头发：“怎么这么慢……还有父亲大人也是。要不，我回去找找。”

她正要转身，忽然被杀生丸叫住。

“等一下。”杀生丸微微仰起脸，似乎从迎面吹拂的风中嗅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变得严肃。

“怎么了？”奈落问他。

杀生丸没有立刻回答，继续仔细地轻嗅着，隔了一小会儿才说道：“我闻到……焚香的气味。”

“焚香？”

“……寺院的焚香。”

听到这个答案，奈落神色微变，心中瞬间联想到了不久前才与杀生丸谈过的某个猜测，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说出口，忽然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小心——！！！”

奈落站立不稳，向旁边跌去，一瞬间巨大的响声在耳边炸起，像是什么重物猛地坠落，连地面都震动了好几下。还没等动静停息，他就立刻睁开眼睛，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口金光灿烂的钟。

只要信徒给的供奉足够，许多寺院都会在院子里安置这么一口钟，大都以黄铜打造，因为体积巨大且沉重，还要专门修建房屋用以安置。除了日常鸣响报时之外，据说这种钟的声音具有除秽辟邪的作用，能令人听到后涤净身心、立地开悟。

但面前这口钟的作用应该远不止如此——它实在太大了。高高隆起的钟身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沉沉压在地上，连四周的泥土都被压得陷下去几分。金灿灿的表面凹凸不平，雕刻着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号，似乎是某种应该早就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古代文字，谁也认不出来。

如果按照奈落平常的性格，他肯定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这些文字研究一番，但眼下他却根本顾不上，只直直瞪着面前的巨钟，脸色越来越白。

杀生丸不见了。

刚刚对方把他从险地推开，短短一瞬之内，根本哪儿都去不了，唯一的可能只有——

奈落忽然猛地扑上去，想要去推开那口巨钟，然而手指刚刚碰触到金属表面，一连串电光火花接连炸起，伴随着喀嚓的巨响，他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弹开。白夜见状不对，立刻上来从背后扶住，奈落稳住身子，这才感觉到手上剧痛，低头看去，那几根手指的指尖一片焦黑，已经被灼伤了。

在场几人全都愣住了。

白夜盯着奈落手上的伤处，虽然那片焦黑在几息之间就自己愈合消失，但他还是倒吸了一口气，也转头看向那口纹丝不动的巨钟，眼神带着震撼：“……好强的法力！是专门对付妖魔的！……等等！”他的眼神更震撼了，“这玩意儿好像是纯金的啊！”

诸叶抬手指着它，连声音都在发颤：“大伯……大伯他被压在底下了！”

戈薇蹙起眉头，面带迟疑地朝金钟走近几步：“看起来像佛家的法宝……谁能把这么重的东西……”她还没说完，袖子被人重重一拽，又被拉得退后几步。

神乐一手啪地展开折扇，做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另一只手把她拦在了后面：“你也小心点，虽然你是巫女，但这玩意儿看着来者不善。”神乐说到这里，微一迟疑，把目光转向奈落：“……喂，要怎么办？”

奈落除了最开始失控地扑上去那一次之后，就一直停在原地，没再轻举妄动了。他脸色变了几轮，眼神阴沉地上下打量着那口钟，最后转过身子，朝向半空中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扬声说道：“还想藏到什么时候？给我滚出来！”

说到后一句话时，语气已变得又冷又厉，忽然以他为中心，浓厚的紫色瘴气猛地爆发，朝四周迅速蔓延。

诸叶不是第一次见到瘴气，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奈落本人使用这一招。与以往那些赝品怪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就像一瞬间进入到夜晚似的，周围的天光全都变得昏暗异常，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那些瘴气所过之处，无论是树木、岩石，还是房屋、瓦砾，甚至连大地，竟然全都被一点点融化了，变成黏糊糊泥浆般的模样，可见其毒性异常可怕。

她吓了一跳，摸摸身上发现并没带着防毒面具，这时戈薇从身后搂住她肩膀，提醒道：“用灵力。”

“诶？”

“灵力可以净化瘴气。”

诸叶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和母亲一同运行起自身的灵力，顿时在她们身周形成一片小小的结界，将流经的瘴气全部净化得一干二净。

“对了，神乐他们——”见自身安全无虞，诸叶忽然想起在场其他几个人来，抬眼看去，见他们全都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沉浸在浓厚的紫色烟气中，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也对，毕竟他们并不真正是奈落的弟弟妹妹，而是他的分身啊。

——虽然现在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但总觉得不太习惯呢。

——不过，奈落忽然施放瘴气，是想干什么？

直到这时，诸叶才注意到几乎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全都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同一个方向。那个地方似乎以什么为圆心，周围数丈的地方也完全没有瘴气，就像也有谁在持续不断地净化似的。

神乐忽然低喝一声，折扇一展，数条风刃就打着旋朝那个方向飞去。与此同时，一直安静站在远处的神无也高高扬起镜子，明亮的镜光破开浓厚的瘴气，与风刃汇聚在一起，一瞬间令人无法睁眼的光芒猛地炸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

接着奈落冷笑的声音响起：“果然是你啊，老家伙，真是好久不见了。装死装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才终于能露出真面目，实在很辛苦吧？”

随着他的话音，就像是被砸碎了的瓷器似的，忽然有细碎裂纹在半空之中层层绽开，化成无数光斑噼里啪啦直往下掉，那些裂纹越绽越大，最后破开了一个洞，露出隐藏其后的身影。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看起来年纪已经十分大的老和尚。

老和尚开口了：“此物乃我多年修行、积累功德才得到的法器，可净化世间一切邪祟。原本我想净化的对象是你。”他先看向奈落，又垂目盯着座下那口巨大的金钟，神情悲悯而平静，“不过换成另一个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