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色的大妖抽出剑，发出“嗤啦——”一声轻响，剑刃光洁，没沾上一滴血迹。他面前被刺穿的身体却无力向前倒伏，从半空中一头栽到地上，双手还在不甘地扒弄着什么。然而胸口血流如注，迅速染红了前面一大片土地。被爆碎牙切砍过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原，就算是□□最坚韧的妖怪也无力抵抗，更何况是人类的肉体凡胎呢？

很快地，老和尚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叹息，垂头伏在地面，再也不动了。

“咔锵”一声，角落里传来宛如金属撞击般的动静，那裂成两半的巨大金钟闪过一阵淡淡微光，形状迅速缩小，竟然变成了两截金光灿烂的圆筒状物，是一只黄金铸造的藏经筒。

奈落侧头瞟了那东西一眼，似乎想起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他还没来得及移回目光，杀生丸已来到面前，问：“怎么了？”

“没事，”奈落转过身面对他，脸上笑吟吟的，“对了，还没找你算账。”

杀生丸明显一愣：“又算什么账？”

奈落从袖子里摸出那只被烧焦了的傀儡：“喏，送给你的东西，居然给我弄成这样。”

杀生丸把傀儡从他手里接过来，也试着擦了擦，结果弄黑了几根指尖。他知道奈落其实只是故意给他找点碴，顺便表表功而已，毕竟能把傀儡烧成这样，足以说明真澄刚才那出其不意的偷袭威力究竟有多大，他轻咳一声：“修不好了，下次我再送你个别的什么赔罪。”

奈落又笑了一声，正要接话，忽然旁边闯出一个声音，诸叶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一脸惊奇地看着那只傀儡：“哇！这玩意儿能救命是不是！”

奈落点点头。

诸叶十分感慨：“幸好你把这个送给了大伯，不然刚才谁能赢还真不好说！你真的很为他考虑啊！”

奈落微微一愣，随即扭过头，几乎本能地否认：“我可没有要送给他，明明是他找我要的。”

神乐在旁边重重哼了一声：“他找你要你就给？你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那别人找你要，你也给吗？”

奈落甩了她一个白眼：“别人？哪个别人敢找我要东西？”

“奈落！”诸叶在旁边十分积极地举起一只手，“我就很敢！”

奈落表情复杂，看了看她，又把目光甩向她身后的某位巫女：“你就没有教过小孩子，不要随便惦记坏人的东西？”

“呃……坏人？”戈薇尴尬地摸了摸头发，“非要这么说的话，反正在坏人家住也住了，吃也吃了，要出问题早就……而且仔细算起来，是不是现在都可以管你叫大嫂——”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四周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奈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虽然一直知道奈落是没有固定形态的妖怪，现在的外貌其实是借用了某个人类，但这么多年看下来，早就已经把那张漂亮面孔当成了他。而现在对方面无表情，一张脸宛如罩了张白瓷制作的面具，又冰冷又僵硬，呈现出一种非人般的状态，看起来十分可怕。

完了完了完了……戈薇内心有点颤抖，自己脑子一个不清醒，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肯定把那家伙给狠狠得罪了。

她正在飞快地思考要再说点什么补救，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像是某种瓷器被硬物敲碎的声音。她疑惑地抬眼望去，看到一道细细的裂痕从奈落眼角处炸开，沿着面颊一路往下蔓延。

“喂喂喂！”白夜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惊悚地猛摇奈落的肩膀，“你裂开了啊！”

“……”奈落这才也像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他摸摸自己的脸，迟钝地意识到似乎应该用妖术修复一下，可是大脑里还被某位巫女刚才吐出的那个词震得一片空白，修……修……怎么修来着？

杀生丸忽然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奈落立刻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不许笑！”

杀生丸被他凶狠地一吼，一点都不恼火，反而十分好脾气地把他的脸拉过来转向自己：“我看看。”

然而奈落却飞快地用袖子遮住那半边裂痕，一边摇头一边往后直退。

正在拉扯期间，忽然又响起一声震天般的怒吼：“给我适可而止一点！都说了不要带坏小孩子了！”

红衣的半妖三纵两跃地就从远处来到了近前，看到奈落之后仿佛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随后一把将戈薇和诸叶往后拉开，嘴里嚷着：“你们两个小心一点，不要对那家伙放松警惕啊！”

戈薇尴尬地笑了笑：“别太紧张，大哥也在这里啊。”

杀生丸无声地瞥她一眼，心里想，这一次听这个女人喊“大哥”这个词，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犬夜叉却恨恨地说：“就是他才最让人不省心！”

戈薇这时忽然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赶过来？”

“还是我来说吧！”一个声音陡然插进来，是弥勒带着琥珀和翡翠也到了，他们身后又缀着永远和刹那。弥勒说：“刚才我们耽误了一下落在后面，可等赶到附近时，却似乎被什么迷障给困住了，转了好半天都转不出去，一直到杀生丸大人及时赶到，才把我们全都带了出来。”

“诶？”

杀生丸侧过头，补充了一句：“是那老和尚干的，想把你们分开。”

“可是……为什么只拦住了他们，没拦住我和母亲大人啊？”诸叶表示十分不解。

“可能是因为你们两个都身怀强大的灵力，而且心思单纯，所以那老和尚的迷障困不住你们吧。”奈落解释道，他这时把脸上的裂痕修复好了，才终于敢把袖子放下来。

戈薇十分感动：“你居然对我评价这么高！”

奈落一脸皮笑肉不笑：“‘心思单纯’这种词，从我嘴里说出来并不算好话。”

“……”说得也对。不过说到心思，戈薇又想起来什么，“你把防身用的傀儡送给大哥……你是不是早就怀疑真澄大师了？”

奈落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倒也不算。简单来说，我谁都怀疑，甚至连我身为人类的父亲是否曾经有份参与其中都考虑过。”

“那位琴师大人？为何……”

奈落皱了皱眉：“你也听见了，所有的人吃下那副药都失败惨死，却只有他们成功了，怎么想都不像是纯粹的巧合。但是后来一路观察，还是那个老和尚嫌疑最重。”

“一路观察？”诸叶在旁边插嘴，“到底怎么个一路观察法呀？”

奈落看了她一眼，对于这几个小姑娘，他似乎一向很有耐心：“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一向从无妖怪作乱的不死原城开始出现妖怪，恰恰是从那老和尚带着真罗主持完安魂仪式，急急忙忙离开之后开始的。”

“不对！”犬夜叉跳起来反驳他，“第一个在不死原城作乱的妖怪，不就是你嘛！”

奈落一脸鄙夷地瞥他一眼，只当做没听见。

这时在一边旁听的弥勒也想起什么：“对哦，那个有关‘最像人类的半妖’的传言，也是从那之后才开始出现的，因为他们安魂仪式的时候在不死原城见到了你。”

“还有还有！”诸叶又叫唤起来，“刹那时常失去意识的事情，也是从那之后开始的！——对吧，刹那？”

刹那连忙点头，随后有点小心地看向奈落：“上次的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面对这样直白的好意，奈落似乎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应，不知是按照“温柔和善的人类奈落”来好，还是恢复成过去“阴险恶劣的妖怪奈落”，他停顿一下，才摇了摇头：“用不着你来谢，我自己会找你的父亲大人讨债的。”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吐出的气息吹得他脖子发痒：“救了我女儿一条命，这样大的债我可还不起，不然我拿自己来抵吧？要不要？”

“……”奈落脸上一阵发热，正担心自己这一下肯定连耳朵尖都红了，但又立刻意识到如今已经变回妖怪，脸色这种东西就能够自由控制了，心里还没庆幸完，又听到背后传来神乐和白夜的小声议论。

白夜：“杀生丸大人刚才到底说什么了？”

神乐：“离太远，没听见。”

白夜：“不管是什么，那句话威力也太大了，奈落那根触手的尖尖上居然一下子结了一串花苞！”

神乐：“哪里哪里！”

白夜：“那里那里！喏，像藤蔓的那根！有一朵都要开了！”

忽然“啪啪”两声，他俩一人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哎哟！”

“好痛！”

奈落咬牙：“吵死了！”那根结了花苞的触手被他飞快地收起来，藏进袖子里。

“奈落……”一旁传来戈薇忍笑的声音，她努力调整了好半天，才让自己的语气恢复正常，装模作样地讨论正事，“刚才真澄大师的事，应该还没说完吧？毕竟只凭安魂仪式那一件事，还不足以……”

奈落也立刻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把话题拽了回来：“后来确实还有另一件事，”他沉吟着，“我碰见过一只猫又，它曾在将近二十年前亲眼见到过一位法师为贵族驱除邪祟的过程。说是驱除邪祟，其实却只不过是把一只放了经书碎片的御守放在贵族身边，把邪祟释放出的邪气都给吸收走罢了。”

“那个法师就是真澄大师？”

“根据那只猫又的描述，法师的模样与真澄大师并不相同，不过时隔多年，他的样貌有所变化或者特意乔装打扮都有可能。但有一点，就是那法师施行仪式的时候拿着一根十分华贵的用纯金铸造的禅杖。”

众人“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不死原城的安魂仪式时，真澄大师也是拿着一根金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也因此才让大家觉得他必定是位得道高僧。

“真是的！”弥勒在一旁十分懊恼，“亏我们当初那么信任他，还把千辛万苦才一点点收集拼合好的经书交给他保管，结果转头就被他装死连带着经书一起卷走了！——对了，那卷经书现在呢？！只能吸收邪气却不能净化，结果越攒越多反而惹出这么大麻烦，那玩意儿根本就跟四魂之玉一样，不是个好东西吧！”

他这些话本来没经过多少思考冲口而出，可说出口了才猛地意识到如今的奈落已经恢复了记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看起来和善友好的人类青年了。于是二十多年前的心理阴影又开始作怪，在对方面前重新提及“四魂之玉”，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不过奈落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那卷经书原本确实是一件强力的圣物，然而……”

还没说完，就被诸叶的声音打断了。小姑娘有点惊讶地大叫：“诶！那个老和尚呢？！刚才不还趴在这儿吗？！怎么不见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倒伏在地的尸体竟然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不在了，就连那些血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上一片干干净净。

戈薇的脸色忽然变了，诸叶话刚说完，也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犬夜叉站得离她们俩最近，见到这样的反应，立刻意识到什么，本能地拔出剑，把她们护在身后：“怎么？感觉到什么了？”

“邪气……”戈薇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沉重的、黑暗的邪气……还有，我从未遇见过如此强烈的憎恨与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