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气薄,中原气厚,我这样的去到中原,气厚压得头晕,你这样的去中原,说不准反而变好。”
“当真?”樊宝玉问。
“反正我回西北这几日,就觉喘不太上,应是气薄不适应。”我真诚道。
樊宝玉恼道:“你损我?”
“怎地?你当你今日输在气喘?”我斜他一眼,“我这身本事,是打小干仗干出来的。你那枪法一身匠气,我还没出招,就知你要怎来挡。你力气再大,全被我牵着走,怎能嬴?”
樊宝玉懊丧垂头,我又安慰:“不过阵前杀敌,也不看谁功夫高,农夫配上精甲宝马,也能乱杀一片。今日咱是比着玩,不然凭你一身甲,我跟你斗命就吃大亏。况且你多读几年书,长在智谋上,功夫过得去就成。那两本兵书,大哥有,如镜哥哥有,不就是你有?你要看,谁还不给了?”
樊宝玉沉默半晌,嘴硬道:“算你有良心。”
“哎?”我肩撞他一下,“你那身甲,我穿来玩玩?”
樊宝玉讥笑一声:“你个矮猴子,穿不下。”
他虽如此说,回去还是让我穿上玩。我头回穿全甲,腿裙都快垂地,步子也迈不开。那甲少说三十斤,别说胖子穿上喘不动,我多跑几步,也喘。
次日我拉上樊家爷几个,去将军府热热闹闹舞过一出枪,老爷子满眼欣慰,暗含热泪。
其后,我又将那一切根源的崔景温召来,瞧着倒是个眉清目秀的。熙元四年,他尚只七岁,对崔家无太多印象,连静王也不记得,骤然因此得到关照,满怀感激。明澄见这小子天资聪颖,恐埋没人才,因而特许他上半日去学堂旁听,下半日再去军械库当值。小子好学,时常候在将军府外,求明澄解惑。
西虎帮“旧部”多半已入伍,操练的操练,值岗的值岗,聚是聚不齐了,我只能抽出个傍晚召集大半人马,打半局野球,再喝一顿酒,叫东京那几个替夜光虎添油加醋吹嘘一番,便早早散去。
临行前再让胖子牵来风火轮,叫上马光汉,牵上白无常,在营外纵马跑两圈,吃一嘴的沙。
这小子是个哭鼻涕虫,白无常叼我裤腿呜咽,他扯我衣袖抹泪:“三哥,你就带我去东京吧,我陪你打马球!”
“我头天拐你走,你爹第二日就要闹兵变。”我开玩笑拍他肩膀,“在赤霄军好好干,说不准三哥还用得上你呢。”
马光汉抽抽噎噎勉强答应,又指天发誓会养好白无常,求我千万别带走。
谁稀得要这肥狼?家里已养鸡,东京也有猫,哪儿都没这狗东西待的地方,倒跟我同病相怜。
匆匆五日,一晃而过。老爹亲自送行五里,临别时,又板脸教训:“嫁了人,就懂点事。下回回家,先请旨。”
“噢。”我应一声。猜防武将,猜防武将,这旨多半请不下来。
“女婿不指望见,下回,抱一对外孙回来。”老爹边说,边别过脸去,偷揉眼中沙。
“哦。”我含糊答应,辞别而去,不时回头张望,见那飞扬赤旗与寥寥数骑,逐渐隐没于黄沙中。
赶回定西,霍文彦难得办成件事,探得那隆德山大匪叫做童传虎,原是平凉城一方豪侠儿,也并非欺男霸女之徒,不知怎地,两三年前无端端落草为寇,据传已聚集百人之众。
平凉至定西是直通西祁的重要商道,来往商队不走隆德山官道,就得绕道长武,一路翻山越岭,方才能从龙泉关出西祁。
商队若运重货,必不能走长武,只能老老实实在平凉上“孝敬”,求官府护送。也有个把不信邪的,聚众结伴而行,必遭劫掠,人命伤得不多,但货物无一幸免。
苦主有说劫匪只十来人,也有说三四十个的,倒是没谁亲眼目睹过百人之众。
我弄来张舆图,咬指节深思,一点那隆德山:“端它。”
霍文彦大惊失色:“这可不是东京,惹上山匪,死都没地儿埋!”
我抬眼皮睨他:“家门口有块绊脚石,不踢走?”
“不招惹就是。走永宁,过陇安,还能去武灵山游览一回。你何苦找事?”霍文彦争辩。
我皱眉问:“霍五,你这一趟,赚多少?”
霍文彦两眼一空:“两成?三成?呃……爷只管送,又不管账。”
我白他一眼,一指舆图:“我走镖,得知商税。今年赔了岁币,又要修这修那,商税从百五提到百十,已算重税,再加这层层孝敬,贩杂货的商队没利可图,就会翻山走龙泉,不走赤霄。边地苦寒,就指着商队弄点东西来。”
“我们就三四十人,怎么端?祖宗,你可别事事冲动,自投险境啊!”霍文彦急急苦劝。
“不慌。有援军。”我高深莫测,抄手而笑。
两日后,援军便到。
说是援军,实则宿敌。两年不见,碧眼狮已当上番寨副统领,锤炼打磨,更见英俊。
只不过从前约架,他总是戎服披发,如今大约是发达了,穿一身绯色圆领窄袍,头束羊首冠,肩披流苏巾,腰缠金蹀躞,挎环刀,踏乌靴,耳垂的金环比原先大两圈,项上更是戴好几串宝石链,花枝招展赛胡姬。
一见我,他歪头狡黠一笑,耳环碰得叮当响:“就听说你溜回来。怎地?野蛮儿想我?”
花孔雀远行押镖,灰头土脸,见这高鼻深目的金狮子,满脸警惕,问我:“他是谁?”
“宿敌。”
我俩异口同声。
“他是谁?”野利峻睨一指霍文彦,用蕃语问。
我眼珠一转,以蕃语答:“酒肉朋友。”
碧眼狮意味深长收回手,指上红宝石戒熠熠生辉,照得灰孔雀脸色更黑。
公鸟都爱争奇斗艳,我懒得管,正色将隆德山大匪一事与野利峻睨详说,又煽风点火:“番狮子,这贼堵咱商道,我在东京不妨事,你家门口忍得了?”
野利峻睨抄手忖度:“这小贼我听过,只是照你这一说,背后怕是有官府勾结。”
“怕什么?赤霄军加大番寨,还压不住个平凉县?我爹多半是嫌这耗子肉小,说远不近的,懒得理。”我继续鼓动。
野利峻睨撇我一眼:“那你怎不喊赤霄军来?”
“我是外嫁女啊,喊不动人。”我话里夹枪,“你乃堂堂大番少统领,怎地,也喊不动?那我找德顺军去。”
“德顺军你认识哪个郎?不吃这套激将法。”野利峻睨轻蔑一哼,“狮爷爷我早想端它,事忙顾不上而已。谁都像你,后院逗雀雀,闲成风干肉?”
“我闲,我闲,闲废了。这不特来请狮爷爷出手相助嘛?”我拱手恭维。
宿敌难得低头,碧眼狮颇为受用,商议后定下计策,他便回去调度人手。
霍文彦酸不拉唧道:“从不见你这样好说话。”
“他有用,说两句好话怎地?”我斜眼一笑,“你也有用,在东京管用,这儿不管用。”
霍文彦冷哼一声:“冷血娘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