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万嘱,今后他不在东京,望我行事务必谨慎,切不可独身出行。
之后便是酸啦吧唧拉东扯西,一说虽不能同伴江湖,亦视我为红颜知己,又说今后我若得空闲,务必去江宁游玩,他定然扫榻相待。
最末还有酸诗半首,只两句。想是写到此处,他老子正巧杀到门口。
我摇头直笑,正待让范九月烧掉信笺,忽一转念,将信纸叠好,吩咐道:“仔细收起来。”
范九月接过收入袖中,西生却嚷起来:“宝珠姐,这不三不四的人写的东西,留它做什么?快烧掉啊!”
“别嚷,我养伤,受不住你日日闹。”我不悦皱眉,“他行事是轻佻了些,为人倒还仗义,谈不上不三不四。这东西收好,保不齐用得上。”
西生却不依不饶:“你总跟他鬼混,我老早就看不过眼!王爷对你千好万好,你还跟他私奔!现在人都走了,你又藕断丝连!你这样,不对!”
“西西。”我难得横她一眼,“我打小在小子堆混,跟谁不是兄弟?好容易跟你讲个真话,你近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这丫头早被我惯坏,压根不怕,气红脸高声争辩:“那不一样!嫁了人就要守妇道!王爷定是气你成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才——”
“那你干脆找条裹脚布来,叫我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谁都没说个甚,你倒来训我?爷就算回西北当一辈子寡妇,也不要谁来管三管四!”我气得直喘,又不能打她两拳,一指门外,“出去,我养伤,不跟你闹。”
西生气得浑身发抖,跺脚哭着奔出门。
我扶额长叹。没叫那帮贼杀死,倒快叫她气死了!
躺在床上静养过个把时辰,怒气平复下来,我又不禁忧心罗青顽一事。那毕竟是别人家事,我再怎样恩威并施,奴才依旧是看主子脸色行事。可我一个后宅妇人,也不能去敲打秘书少丞,还是得求静王出面。
一看天色,已近酉时,我唤人抬来小辇,慢悠悠去守一堂等江恒回府,刚至门外,却发现不惹杵成个门神,瞪仇人似的瞪我,也不通传。
守一堂闭门点灯,想是江恒今日提早回来,我便不理这小子,小心翼翼下辇敲门。
“进。”屋内声音干涩。
我推门进去,见他斜倚坐塌,正临窗出神,暮色透过格窗映在玉雕般的侧脸上,模糊不清。樊定邦不见踪影,不知躲哪儿睡觉。
“大白日喝酒?”我吸吸鼻子,“几时回来的?”
江恒不答复,只唤不惹进来,擦净一张高脚背椅,般到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屋内有浮毛,你有伤在身,勿要久留。”江恒望窗道。
我小心翼翼坐下,笑道:“好几回瞧见你官服上沾猫毛,那紫袍子色深,白毛可是显眼,也不叫人捻干净。”
江恒依旧望窗:“定邦喜在衣物中酣睡,捻不过它。”
我忍俊不禁:“早说逆子欠教训,偏你舍不得打一下。”
江恒回转视线,眸色深沉:“狸奴自会狩猎,故而不受管教,但凡略加呵斥,便越墙出走,几日不回。”
“不回就不回,哪儿逮不来只猫?”我堆笑安慰,又讨好恭维,“我有伤在身,也不绕弯,今日又有一桩小事,特来求静王殿下大义相助。”
我将罗青顽一事与他详说,又道:“也不让你逞威风得罪人,就替我提点他两句,苛待发妻传出去不好听,罗家也只是暂且贬了,官场起起伏伏,谁说得准?成不?”
江恒望窗出神,似乎心不在焉。
“覃思?”我尴尬唤一声。
“宝珠,你只为有事相求,才……”江恒回眸看我,语凝半晌,苦笑道,“罢了,如你所愿,我寻机嘱托一句便是。”
我骤松一口气,笑道:“那我可又欠你一桩,回头还你。”
江恒垂眸不答。我观他心绪低迷,便又安慰道:“知你最近翻修辽使馆,心里不痛快,但也别白日饮酒,免得叫人参上一本。等我伤好,再陪你去泛舟夜游,怎样?”
“今后再议。”江恒垂眸答。
辞别江恒,回卧云阁用过膳,女大夫又来换药。我这伤不能沾水,可今日急匆匆出门,疼一身冷汗,便又唤西生来擦身。
这丫头还赌气,闷头擦完,提桶就往外走。
“今日该你值夜啊。”我提醒道。
“值就值。”西生气鼓鼓应一声,下楼倒水收拾停当,闷不声去外间睡下。
“西西,我身上疼,你来按按。”我在卧房唤。
丫头装睡不答。
“哎哟,好疼。成日躺着不能动,屁股都快躺烂了。”我又叫唤。
好一阵儿,这丫头才摆一张臭脸进来,随意按几下,起身就走。
我忙逮住她手:“睡这儿,万一我晚上又疼呢?”
“那你叫九月来。我睡得沉,可叫不醒。”西生边说,边扯手。
我捏紧赖笑:“那不一样。打小一个被窝睡大,跟她才没那么亲。”
西生发着倔又扯手,我疼得抽口冷气,她这才稍作退让,背对我躺到床沿边。
我戳她软腰:“死丫头,敢训我了啊?”
西生拿胳膊肘顶开,不搭理人。
“我有伤,日日不方便,心烦。别跟我怄气,成不?”我问。
西生拧巴半晌,翻过身来:“宝珠姐,我就不明白,王爷那样好,对你又千依百顺,你怎就不肯跟他好好过日子?”
我叹一声:“呆丫头,你没开窍,才看不明白。我小子堆里混到大,小子看上丫头是怎一副傻样,我见多了。便是那不三不四的霍五,一张嘴我就看到喉咙底,只是他不戳破,我留个情面懒得说罢了。你瞧,这一戳破,事不成,尴是不尴尬?”
西生气道:“你还念着他?”
“不是念不念,出门不嫌兄弟多。”我指指胳膊伤口,“我功夫再高,双拳也难敌四手。十则围,五则攻,二倍于敌,才可分一正一奇。我回回侥幸以少胜多,也不过是斜招,不是兵法正道。”
西生听得稀里糊涂,问:“可你又不能当将军,要那样多兄弟做什么?你都是二品郡夫人,多少人羡慕不来?这回有人伤着你,京城都快翻过来。谁不说王爷把你当成心尖肉,怎你自己就偏偏看不见?”
“他……待我客气,是因为有求于我。况且他天生是个大善人,对那两个不也一样好?我只不过是多读几本书,能跟他聊上一聊,多几分友谊罢了。”我轻叹一声,“呆鹅,别的我也不敢再跟你多说。他有心上人,为她要生要死过,那才是情。”
“那……你是吃醋?”西生问。
我不能答。
“他是王爷,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只要分的你最多不就成?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少爱他两分不就成?”西生着急忙慌出主意。
“不是公不公平,这事又没个称可称……”我黯然止声,又勉强笑道,“我有事可做,也不必斤斤计较指着谁的恩宠过活。”
“那你为什么就偏不肯跟他好好过?”西生急得坐起来,“难道你对他一分情也没有?”
“我……”我怔住半晌,叹道,“没想好。”
西生讶然愣住:“什么叫没想好?”
“没想好……”我又念一遍。
从西北一路回来都没想好。
时而觉得想好了,时而又觉没想好。
见着他时,觉得想好了。见着罗青顽时,又觉没想好。
畅谈蓬莱时,觉得想好了。听见裁军时,又觉没想好。
用兵之害,犹豫最大。樊爷爷做事向来讲究个当机立断,迅如雷霆,可不知怎回事,偏在这样一件米粒小事上,不论如何都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