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缘分,对于在分局的相遇,唐棠是这样定义的。
这四个字时弋其实已经不陌生了,在毕业的时候,它们被唐棠倾吐过一次,不过糅杂在一段颇为正式的表白中间。
而当时他的回应极为俗套,我们做朋友最好。可他太天真了,有些话已经说出口,怎么还能做得成朋友。
时弋翻看未曾清理过的聊天记录,自那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
对于唐棠约饭的提议,他没有拒绝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聚会不止两个人。
“你和大壮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现在已经对不起大壮的绰号,得叫大胖。”唐棠说着翻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颇有格调的小酒馆照片。
最后一次见面,时弋记得是在医院的病床旁,他带了花去看望的,而大壮见了他的第一句,是“做警察没什么意思”。
半夜处理扰民的报案,被推搡着摔下楼梯,脑震荡加骨折,成为压垮大壮警察信仰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大壮还和他联系过的,说自己已经辞了职,预备和朋友开家小酒馆。他忘了当时为了哪个案子忙到昏天黑地,错过了奉献关注的最佳时间。
一串喇叭声将他拉回阳光炽盛的现实,他惊觉自己竟然捧着手机站在马路中间。
他冲车主点了下头,快速走到路对面,给唐棠回复了ok的手势,想想又补了一句明晚见。
他又在联系人里打入大壮的真名,听着一点也不魁梧的张小琪,查无此人。哦,他被晒昏了脑袋,超字刚打出来,就浮现了超级大块头的昵称。
递送最庸常的问候吗,比如好久没联系、你最近怎么样、生意如何,可它们和今天的温度太不匹配。
所以,几秒的嘟声过后,“喂大壮,听闻你肌肉只有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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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险些以当自己会坐成石头,因为上一次的低气压她还记忆犹新。
她从后视镜里悄摸看了一眼,显然今天连霖老师的心情不错,她有活动自由的可能。
人啊,真是善变。
下午的两场电影路演很顺利,虽然又有神秘嘉宾出现,但算是一场惊喜。
池溆放下手机,转身看向连霖,刚要开口,就被连霖抢了先,“别问我怎么没有提前告诉你,拜托,我是应你们陈导的邀请来的,神秘嘉宾懂什么意思吗。”
“你来挺好的。”池溆又揉了揉胳膊上的红印,去除颜料所留下的擦拭红印一时难以消除,脸上和脖子上已经用粉底完全遮盖,胳膊嘛,实在没有大张旗鼓的必要。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善良柔弱的小白兔,一场无妄之祸落到头上,怎么都得让大伙看个清楚明白,在他的身体留下过怎样难以磨灭的印记。
团队第一时间就发了声明,并且在映后的记者提问环节,他面对这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又再次强调了自己绝不姑息那些捕风捉影、恶语中伤,绝不放任恶意从网络到现实的延伸。
他这是顺势而为,刚才他看了陈导发过来的诸多数据,电影预售票房、想看人数、多个平台指数都在直线飙升。
争议很多,甚至有人揣测是池溆的团队自导自演,博取大众同情。无所谓,让他们讨论个尽兴吧。
“这组照片拍得很好,是我也想存一张的程度。”连霖说着将手机屏幕递过来,是在昏暗的停车场里,池溆满身红色的模样,“张力十足。”
“那我得感谢粉丝在那种情形下镜头都没有抖。”池溆顿了顿,“你刚才的发言,我猜想可能有场面话成分的掺杂,电影观感到底如何?”
“刚才那四个字也适用,”连霖收起笑模样,正色得很,“一字不虚。”
“那为了这份不遗余力的捧场和真情实感的评价,是不是晚上得请我吃饭?”
“今晚得去木可影视,有个工作会议要参加。”池溆调出手机上的工作安排,“明天晚上吧。”
连霖刚下了车,栗子就急不可耐地回过头,“明晚我也约人吃饭了来着,跟朋友周末小聚下好奢侈。”
“最好别快乐过了头,周一找不到公司的门啊。”池溆突然想到什么,“你说今天上午在首映礼现场看见了谢诗雨谢警官?”
“真真的,她还在朋友圈发了观后感,特别特别长,我都没看完。”栗子尴尬地笑了下,“中心意思就是好电影值得一看。”
那谢诗雨会当面推荐给时弋吗,会鼓动时弋在某个不用加班的晚上,走进电影院里吗?
电话响了,池溆在诧异里点了接听,来自刚下车不久的连霖。
“刚才没方便问,你和唐晏怎么回事,他昨天晚上找我喝酒,有一搭没一搭控诉你整晚,说你什么猪油蒙心、不识好歹。”
“是么,”池溆半点不意外,“他的车轱辘话怎么就不能多点新意。”
“你说你为了一个......”那头的连霖欲言又止。
“挺值得,”池溆猜出了连霖的下文,“你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我。”
“少喝点酒吧,挂了。”
池溆不必再说得更透,连霖出了电梯,倚在一旁的墙壁,将手机里两张历史久远的截图翻了出来。
那段文字很长,一张图放不下,是到现在为止都稀罕至极的感谢信,一贯惜字如金的池溆在半夜两点钟发的。分了段,标点符号无一错漏,一眼可见是字斟句酌过。
他收到这封信的理由很简单,为一个沉得下心、不骄不躁的青年演员,和导演吵得不可开交。
没必要,值得吗,太冲动,旁人没完没了的劝说他一个字都没听见去。重不重要、值不值得,评判标准是由他来定的。
而他的“冥顽不灵”不及池溆的十分之一,那池溆一旦认定,旁人是耐心劝诫还是厉声相向,想必都一场枉费。
风平浪静还是须臾倾塌,想必池溆都做好了准备。
他又给池溆发了信息过去。
【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那天】
池溆没有再回复。
他只说在心里了,不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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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了不起的,在这个伟大的周日,时弋没有放吴贺的鸽子。
吴贺在楼下将人接上,然后哑谜打了一晚再一路,最终拐进了动物园的停车场。
很好,时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好在他很擅长自我说服,两个大男人来逛动物园,怪怪的,但也不是不行。
吴贺给出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我们每天接触那么多人不烦吗,还是动物最可爱了。”
这个地方他高中时候和吴岁来过一次的,和时弋三个人来的博宁,但他们有不同的目的地。幸好,这次是一样的。
可停好车他们却心照不宣地逗留着,吴贺摆弄着手里的微型相机,先开了口。
“我工作室实习生的事,你知道的啊,那个孩子的能力不错,犯一次错就剥夺了机会,我觉得有点残忍。”
“谁都会犯错,对不对。”吴贺说得云淡风轻,“我给池溆打了电话,他答应不会追究。”
“那个孩子跟我说那天池溆冷着脸,跟他打招呼也不应,心里头有点不高兴,才有了发帖宣泄情绪的小插曲。”吴贺竖起相机,侧身对准了时弋的脸,“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没必要再介怀。来,冲镜头笑一个。”
时弋真乖乖看向镜头,可笑挤不出来一点,“我发现你现在讲话很奇怪,我有点要听不懂了。说的好像错在池溆,没有时时做到微笑示人、有招呼必应。”
他看见镜头后的吴贺移开了视线,“贺,你真的假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也别是非不分了啊,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也明白么。”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反正都过去了,今天难得出门,尽量制造点快乐回忆,行吗?”吴贺率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这世界真乱了套了,时弋晃了晃头,回归的还是并不美丽的现实。
可刚检票进园,吴贺就搭上时弋的肩膀,脸上堆着笑,“我觉得我刚才的表述有点问题,实习生的行为当然不可取,我还让他在电话里诚恳地道了歉的。”
时弋“哦”了声,他已经窥见了真实的内心,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盘桓不去,快速裹进了人流。
其实周日来动物园是错误决定,除了人还是人,看个熊猫里三层外三层,时弋此时内心最大的渴望,就是躺在草坪上放空。
吴贺基本上全程举着相机,时弋简直猜不透他的镜头里究竟拍到了什么。
“记得别把我露脸的剪进去啊。”时弋坐在长椅上,已然挤得筋疲力尽,他接过吴贺递过来的雪糕,撕了袋子,发现长着两只耳朵的雪糕如此熟悉。
“贺,大多数的困难,都可以克服的吧。”时弋将耳朵无情咬了。
“怎么说,”吴贺咬了口雪糕,盲买的口味他不太喜欢,“你们感情有问题?”
“我觉得我执念太重,努努力,也能解得开、化得干净。”时弋故意将雪糕咬在齿间,冰得牙齿疼,“嘶,下次有什么好玩的活动,记得叫上我,如果我有时间就去参加。”
“人总要扔掉一些不合适的旧东西。”吴贺将只咬了一口的雪糕收了,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的语气和神情那样认真,认真到可怕的地步,“时弋,你对我很重要的。”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时弋咬着上半段木棒,突然生了个猜想。
贺啊,原来你也在那场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