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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身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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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南横桥进缃阳,才见城门竖了朱红叉子戒严,各处都点着官灯,门口一列皂吏,一个士卒递了牌印,领首的吏子认得正是关北而来的中茨兵,也不必瞧牌印,弯了身子:“原是沈元帅和许会使,长主有令,请二位尊主入禁中,至于中茨军,则驻于武德门校场。”

接着一声“放行——”车马徐徐过城门,沈冽瞥过他们的脸,认得几个长春行宫的熟面孔。

整个缃阳都戒严了,东市处临湖的瓦子尽熄了灯,夜来的车马声不知又要惊醒多少惶惶百姓,凤阳门城门大开,二人下了马再上宫车,殷离垂着眼听轮毂声,沈冽一掌覆上她肩头。

前几日一封书信至雍城,上头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圣上危,急令回京。

她知晓这是赵姬的手笔,也知晓此番回京意味着什么,赵烨在她手中,恐怕命不久矣。

关北已平,宿怨皆销,他二人大可寻个清净之处逍遥余生,可人在现世里,牵扯纠缠的缘分太多了。

她抬眼向沈冽望过去,他笑着,“你不必顾虑,无论你选哪一条路,沈冽都唯你是从。”

几只乌鸫哑哑地叫,一个小黄门剥开软帘,低声道,“沈将军暂留步,长主请许会使。”

殷离看向沈冽,向他示意不必忧虑。

剥开软帘,张鸿抬眼,见殷离一张冷溶溶的脸,他先笑起来,“许知州,多久未见了。”

殷离把凉凉的视线移到他面上,视他死物一般,“张常侍跟对了人,熬出头了。”

张鸿笑眯眯的,“许知州也步步登高啊。”

宫道寂寞,长得一生也走不完,这时起了雪,扑簌着落满人身,殷离听见丧音,把人的心唱得似石一般冷,张鸿带着点怜悯,“是太后娘娘呢,怕先帝寂寞,也随着去了。”

文成宫的高门矗在眼前,那样高,那样深,连一丝儿风也透不进去。

随着力士拉门,张鸿停住脚步,言语里又带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许知州去吧,他在等你。”

她踏进去,黑漆的室唯有鞋上的一点绿影,火光一般微微悦动,鹅梨香裹着浓烈的药香呛过来,她蹙眉,熟悉的气味。

是那只小像香盒中的糖丸……

哲日力格。

那福禄寿屏上布上了一面青布帐,裹得严严实实,里边藏着尸身一般,视线挪过灯,齐人高的烛台也被裹了四角,烛芯燃出幽蓝色的光。

金龙御案旁,坐着一架衣,殷离望过去,赵烨披着发,缠在雾里,直直看过来,这一刻竟让她恍然隔着道幽冥界,再走一步即是阴司。

那具枯骨般的身躯发了声,“阿离。”

她身子一颤,疾步走过去,可她看到那凹陷的双颊与白青的唇时,也被慎得身子发麻。

她喃喃道,“赵烨……”

赵烨的神情稍有凝滞,似是困惑,他伸出石膏般的手,招着她,“你来,你陪陪我。”

殷离走过去,跨过级级高升的阶,直到站在他眼前,他伸出指节去够她的手,像往常一般,把这株莲够到怀中来,可他触到温热的指节,蛰了刺一般,缩回来。

“阿离……阿离——”

殷离跪坐着,她方才读懂张鸿眼中的怜悯,那样一个风清朗秀的赵烨,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姬对你做了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

赵烨全然清醒过来,看见烛光在壁上映出的自己的影,披发跣足,下意识用宽袖遮盖面容,声音像一捆干枯的柴,“不要……”

莲花青炉又溢出袅袅青烟,哲日历格的香烟愈浓,缠绕了整间屋,赵烨坐在那儿,一圈一圈青烟套住他的脖颈,她蓦然明白过来,“是哲日力格!这味药是毒物,赵姬用这味药把你害成这副模样!”

她高高举起莲花炉,要将这一切彻底摔碎,赵烨赤着足奔去,不顾一切地要夺下她手中香炉,他带了哀求的姿态,“不要……”

“一切都是她的错——”

扑通一声,室内香烟都被震上藻井,莲花炉滴溜溜滚到黑暗角落,燃出一捧又一捧的香气,赵烨扑向殷离,这一摔,二人皆滚落金玉阶,沉闷一声响,硬骨磕碰的声音。

殷离被人护在怀里,赵烨是个硬木垫子,停下来后缩成一团,额上冷汗频出,她急着支起身子,

“赵……赵烨……”

赵烨半睁开眼,唇角还在牵起安慰的笑,“没事的。”

她高声喊太医,又高声喊张鸿,寂静的文成宫只有她一声接一声的回声。

她急着起身,赵烨却紧摄住她的手,“别离开……”

他还在笑着,“赵姬……备了两副棺椁,一座,是母后的,一座,是我的……”

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来,每一滴都是她从心里头挤出来的,“都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那味药有问题——”

想到赵宇那双眼睛,无尽的悔涌上来,她自责地大哭,“我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赵烨的神情一点无苦痛,那双眼睛似澄心湖中倒映的日影,赵火华又回来了,他伸出苍白的指节去触她的颊,“莫哭,阿离。”

他扯出一点笑,安慰她一般,“我想着,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

“如果是你要,全都给你……”

她瞳仁骤缩,赵烨的面色白得发灰,“如果是阿离要,这天下……都给你。”

那些滚烫的泪落下来,滴在他面颊上,可如何也温热不了逝去的躯体,他忽得剧烈咳嗽,好似把心肺都要呕出来,殷离害怕地高声呼喊,赵烨紧抓住她的袖,眼里带着祈求,他气若游丝,“下一世……”

他用指节去摹她的骨,从那双眼,到鼻,再到唇,指节都是她湿漉漉的眼泪,他道,“下一世,我寻你……”

他忽得疼痛万分,口中倾吐出鲜血来,染红了她整片衣,殷离双眼模糊,看见他那月白袍子上沾了鲜血,她迸出了浑身筋骨去擦,没有一点用,血迹蔓延着,整片衣都晕红了,这儿成了一座死冢,一具将要冰凉的躯体,一颗冷成石的心。

文成宫大门再启开的时候,已是昏昼交接的时刻,谯楼打更鼓,一捧一捧的雪飞进来,亮出一道幽冥路,赵姬一身双身金凤的袆衣,高底红罗鞋噔噔作响,殿内的鹅梨香混着腥气,殷离坐在殿中央,双眸空洞地望着前方,漫身的血迹吓得宝儿惊呼一声。

她的眼神钉在赵姬身上,却又像透过她,在看哪一个虚空之处。

赵姬伸出手,笑意浮上高高的颧骨,招着她,“好孩子。来,”

“到本宫这儿。”

夜来在大宁宫歇下,狂风乱作,呜呜的风侵占了她整个梦,盖着一床的碎屑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打下来,她透过薄薄的红纱盖头,看见沈冽着了大红吉服,站在她眼前,喜乐喧天,陆卓尔掐尖了嗓子:“阴阳肇位,二仪开天地之机;内外乘时——”

那夜的雪下得极大,清早起时,什么也瞧不清,像是上天为大宁宫罩下的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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