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行李搬到三楼我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正式开始和赵海北的第二次分居。
我在心里发誓,只要赵海北不肯改变,我就不会搬回去,哪怕我再想他再难受都不行。
接下来的几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加上海北经常出门,我和他碰面的机会大大减少。
这样一来我眼不见心不烦,生活反而舒服一些,只是心里的孤独感却越来越重了。
有一天中午,我正在房间里看书,楼梯下面传来一阵阵热闹的说笑声,还夹杂着几声狗叫。
我好奇心作祟,放下书想看看下面在搞什么。但刚走到一楼楼梯中间,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一楼的厨房里坐满了人。老Paul坐在桌头,海北旁边坐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卷发男人,那人左边的地板上还趴着一条面相凶巴巴的大黑狗。
那条狗一看见我下来就站起来对我汪汪乱叫,卷发男人一边笑一边对狗命令:“Rocky,不许叫,Rocky。”
那人对着狗教育半天,终于让Rocky消停地趴回地板上。
我走过去坐到老Paul身边,海北正好坐在我的斜对面。我朝他瞟一眼,他目光朝着壁炉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我的视线。
那个卷发男挂着一脸油腻腻的笑容,隔着桌子对我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Patrick,你叫什么名字?”
我朝这个叫Patrick的男人打量几眼。他大概二十岁出头,长相有一点拉美血统那种风格,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深眼窝大鼻子,白皮肤中透着点红色,一看就是血气方刚的性格。他穿着一身牛仔衣,眼睛里的笑容又夸张又浅薄。
我本能地觉得Patrick这人不靠谱,但是他一直对着我笑,我只好回答说:“我叫张羽。”
他没理我,转过脸对海北说:“我还以为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呢,原来有这么多人。你好坏,什么也不告诉我。”
他对海北挤眉弄眼的样子让我恶心得想吐。海北看他一眼,淡淡地说:“吃饭吧。”
Patrick说:“好吧”。
他拿起刀叉,突然又在海北侧脸上亲一口,笑着说:“下午再审问你。”
看到这一幕我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差点透不过气。
我早就感觉Patrick这人不对劲儿,但我没想到他和赵海北竟然是那种关系!海北还堂而皇之地把他带到家里来,还当着我的面和他亲热!
我的心仿佛被一千根钢针扎着,疼得无以复加。我忍不住在饭桌上弯下腰,想借个姿势把这股疼痛压下去。
可能是我的反应比较明显,海北终于朝我看过来。他脸色也有点苍白,嘴唇紧紧抿着。
我很想立刻站起来逃回楼上去,但这时Patrick又好死不死地找我搭话。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他问我:“是不是Rocky吓到你了?”
我还没说话,老Paul在我旁边冷冷插嘴:“先生,你最好训练一下你的狗让它不要乱叫,我晚上睡觉很浅容易被吵醒。”
Patrick嬉皮笑脸地说:“放心它晚上不会叫的,它睡觉特别死,就算我踢它它也不会醒,哈哈。”
我实在忍不住,低着头说句:“抱歉各位...”
刚说一半,烤箱那边发出“叮”的一声。
老Paul走过去把烤箱里的食物拿出来,用漆盘托着拿到桌上,厨房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浓浓的芝士香。
“披萨!”Patrick和他的宝贝狗同时蹦起来,那只狗不敢上桌,只在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老Paul切了一块披萨放在我盘子里,说:“张,你吃一点,吃一点再上去。”
我看着他慈爱的眼神,只好忍着痛苦拿起刀叉。
Patrick用手掰了一块披萨塞进嘴里,一边啃一边哼哼:“唔唔,没想到英国有这么好吃的披萨,比德克萨斯的还要好吃。不过番茄味有点太浓了,要是换成辣椒和洋葱...”
“我对洋葱过敏,”老Paul冷冷甩出一句话。
“哦是吗?好可惜,”Patrick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大啃大嚼一边把披萨给地上的Rocky吃。
Rocky一边哼唧一边狂吃,嘴里的口水和披萨屑不断掉在地上,看得老Paul疯狂皱眉头,又碍着海北的面子敢怒不敢言。
Patrick拍拍Rocky的屁股,自豪地吹嘘:“你们看它很能吃是不是?哈哈,所以我叫它Rocky,Rocky,你们知道吗?那个拳击手,史泰龙演的,哈哈,以后我要是有了危险它可以保护我。”
餐桌上一片寂静,除了Rocky吞口水的声音再没人应和。
不过Patrick也不尴尬,继续埋头大吃大嚼,感觉此人的脸皮和他正在品尝的披萨有的一拼。
吃完披萨,Patrick放Rocky到花园里玩。老Paul从冰箱里拿出几盒酸奶给我们吃,Patrick拿过酸奶盒,吊着嗓子对海北说:“我想吃热的。”
赵海北用手对微波炉一指。
Patrick又发嗲说:“你帮我去热。”他那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着赵海北撒娇,看得我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海北朝他看一眼,还是站起来替他用微波炉热了几十秒,然后拿回来给他。
Patrick又化身人形Rocky对海北摇头摆尾地发嗲:“哈尼,你喂给我吃。”
海北没有理他。Patrick变着花样磨他,磨到最后海北还是扛不住了,用勺子舀了半勺酸奶递到Patrick嘴边。
Patrick张开嘴把酸奶吃进去,又用舌头在唇角舔了舔,挤眉弄眼地说:“好吃,有点像你的味道。”
我再也受不了,把刀叉往桌上一扔。
“我先上去了。”
我不等他们中间任何一人开口说话,飞快地奔上楼梯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闩狠狠地在背后锁上。
还在爬楼梯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现在更是毫无克制地滚落下来。如果不是我亲眼多见,我真的无法相信这是赵海北会做出的事情!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重情重义,虽然叛逆但是凡事有底线的男人吗?
还是他已经完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在乎我的悲喜,完全没有心的人?
如果他真的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我留在他身边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我心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又告诉我,我对赵海北的爱没有因为他的改变有任何的淡化,反而是更加强烈,更加忠贞!
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傻逼!贱人!自作自受的自虐狂!!我就是活该!就是活该!就是活该!
我一边哭一边心里骂自己,很快手掌就完全湿透,眼泪从指缝间一颗颗滴落到地板上。
哭到后面眼睛累了,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回想祁连死后海北伤心哭泣的画面,怀疑赵海北是不是还是放不下祁连;一会幻想海北向我认错,跪在地上求我原谅他;一会又想像海北和Patrick亲热的画面。
特别是一想到海北和Patrick可能在二楼房间里做以前我和他做的那些事,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的痛苦,恨不得拿把刀冲下去把Patrick杀了。
但其实我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他们两现在好好的,只有我才是那个被五马分尸的人,而且是被一个我拼命爱着,护着,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这样不死不活地不知待了多久,恍惚中听见有人敲门,接着是老Paul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说实话我现在谁也不想见,但老Paul叫了我好几声,我只好爬起来擦干眼泪,走过去开门。
“张,”老Paul端着一个餐盘进来:“你中午吃的太少了,我给你拿了点蛋糕和茶上来。”
我精疲力尽地说:“我不想吃。”
“你总要吃一点,”老Paul耐心地劝我:“年纪轻轻的不能饿坏肚子。”
他拉我坐下来,把蛋糕塞到我嘴边:“这是我昨天做的,中午我没拿出来,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我只好在蛋糕上咬一口,甜甜的。老Paul看我吃了,立刻笑出满脸皱纹,拍着我的手背说:“乖孩子,乖孩子。”
我看着老Paul饱含关爱的眼神,心里一阵绞痛,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张,好孩子,乖孩子,”老Paul伸手把我搂进怀里,用手轻轻拍我的后背。我再也伪装不了,干脆趴在老Paul怀里痛快地哭起来。
我压抑的时间太久,这一哭怎么也收不住,眼泪哗哗地往老Paul衣服上流。老Paul手忙脚乱地安慰我,不过他可能也缺乏经验,说来说去就是叫我“孩子”,弄得我真的像他的小孩儿一样。
后来他干脆也放弃了,只是不停地帮我拍背,又拿着已经快凉掉的茶杯让我喝水。
我哭到眼泪才干了,才勉强坐直身子接过他的茶杯。老Paul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
老Paul等我喝完半杯茶,才沉重地说:“以后要是他们回来吃饭,我给你打电话,你不要下来。等他们吃完了我再把饭菜给你送上来。”
我呆呆地看着老Paul,过会才点点头。
老Paul深深叹口气,对我说:“那个时候你应该去挪威的,如果你走了就不会遇到今天这种事...我也应该辞职。”
我苦笑一下,疲惫不堪地说:“你走不掉的,老Paul,你舍不得他。”
老Paul抬起眼皮看看我:“你不也是。”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一对可怜的石狮子一样对坐着沉默了很久。
快到下午三点,老Paul才拿着餐盘,步履沉重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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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按照和老Paul商量的那样,深居简出地待在三楼。除非老Paul电话告诉我赵海北和Patrick不在房子里,我才会小心翼翼地下楼待一小会儿。
这样的日子是痛苦的,但我竟然又慢慢地适应了。三楼有个面积不小的花园露台,我常常一下午坐在露台上发呆,或者在手机上看个电影,总之各种消磨时光。
从理智上讲我现在就是在浪费人生,可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
老Paul的脾气也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暴躁。他经常向我吐槽Patrick来了以后他的工作量翻了一倍,不仅要多烧一个人的饭,还要帮他收拾衣服,捡狗屎,打扫卫生...
他每次吐槽Patrick的时候表情都很狰狞,有点像《三国》里写的“须眉倒竖”那种感觉。我每次看得都想笑,也只有这种时刻我的心情才会短暂地快乐一下。
有天我下去吃饭时,碰巧撞上隔壁的日本银行家小松先生来家里做客。我看到他时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没来赵海北家里做过客。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脸上一副很焦虑的神色。我和他打声招呼,他草草应两声就走了。
他一走我就问老Paul:“小松先生怎么想到来做客了?”
老Paul对我吹胡子瞪眼:“他不是来做客的!他是来投诉的!这个礼拜他已经来了两次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忙追问。
“还不是那条美国佬的狗!天天跑到隔壁花园欺负别人家的狗,前天已经把小松家的巴斯咬了一口,我也陪去医院了。今天早上这条死狗又跑隔壁去了,幸好巴斯去洗澡了,否则又要惹出麻烦!我一把老骨头天天为一只狗提心吊胆!还要被人投诉!”
我朝外面的花园一看,罪魁祸首正没心没肺地倚着樱桃树翘腿撒尿。这棵树我平时浇水施肥,精心伺候才养得这么好,现在看到它被Rocky糟蹋,我本能地有点心疼。
但我转念一想,赵海北也不心疼我心疼什么,咬咬牙把视线又转回来。
老Paul还在我旁边唠唠叨叨抱怨:“我说把狗用绳子拴起来,那个美国佬又不肯!说什么要给他自由!它倒是自由了,我成天忙前忙后连睡个午觉都不踏实!我告诉你,张,这条死狗要是再乱跑乱咬我就拿蟑螂药把它毒死!大不了就是被Frank开除!我就不干了!”
我看老Paul气得满脸通红,赶忙给他倒一杯红茶让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