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关系
赵瑾棠欲作应答,又忽地默然不语,她微微阖眼,长睫颤动。
李家的事只是开端,赵瑾棠所图谋的不止于此。
为了父兄的仇,为了北境军的冤屈,也为了一个公道,她日后所接触的人不会只有沈宴。
日子一久,就算藏得再好,以元则礼的敏锐,恐怕也会露出些许的马脚来。
何况,赵瑾棠想重新发展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元则礼实则也在考虑名单之列。
若真能将元则礼收为幕僚,也自然免不了相见。
总不能让沈宴出面,倘若事情发生意外,沈家恐怕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结党营私,从来都是朝堂大忌。
元家二娘子落水而亡,而她靠着这意外借尸还魂,赵瑾棠占了她的身份,占了她的家人,更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这事做不得假。
尽管此事赵瑾棠无法控制,但仍旧对元二娘子心存愧疚。
赵瑾棠想起离开平州当日,元家夫妇在门口默默垂泪,送她出城的模样,这份愧疚便越发疯长起来。
良久的沉默后,赵瑾棠终于开口,轻声道:“阿兄,我过几日再同你说,可以吗?”
“届时,我会将一切告知于你。”
这几月的相处,也让赵瑾棠对元则礼此人有了实质性的了解。
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薄,但赵瑾棠深知,元则礼此人,才华横溢又胸有丘壑。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与其提心吊胆的隐瞒一切,不若就堵上一把。
元则礼听见这话,眉心猛然一跳,心中的那份不安被瞬间放大。
从妹妹入京后初次见面时起,元则礼便觉得她与从前不太一样。只是细心留意,却好像只是自己想多了。
久而久之,元则礼也只当是她初入上京,不太适合上京的生活。
而现在,骤然听见她说这话,元则礼心中的忧虑又升腾起来。
“罢了,”元则礼叹息,压下心中的怪异,没再进一步询问,只道,“你愿意何时说便何时说,时辰不早了,回去罢。”
赵瑾棠起身,面色柔和,整个人温婉乖顺,她垂眸敛下所有情绪,“阿兄也早些歇息。”
行至门口,身后再次传来元则礼的声音,很轻,但藏不住担忧,“你……照顾好自己,我与爹娘都在。”
赵瑾棠鼻间酸涩,险些落下泪来,她没有回头,身形只稍显停顿,只轻声回了句“我知道了”便离开了书房。
元则礼走到屋檐下,望着赵瑾棠渐渐消失在长廊拐角,背影孤寂,步伐却坚定。
他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收紧,他隐隐有预感,方才赵瑾棠口中所说的一切,会让自己瞠目结舌。
赵瑾棠冒着细雪,踩过青石板,地上铺了层薄薄的积雪,留下脚印,一路蔓延。
翠微恰好撑着伞踏出芙蓉苑,远远瞧见赵瑾棠,便急匆匆迎了上去,语气难掩担忧:“二娘子,怎地自己回来了,奴婢正想着去接您呢,若是受了寒,该如何是好?”
“没事,不过是一点小雪,”赵瑾棠笑笑,搭上翠微的手,进了芙蓉苑。
屋内烧着炉子,暖烘烘的,一进屋,丹桂便跑过来,脆生生道:“二娘子您回来啦,翠微姐姐算得可真准,奴婢这就去烧热水,服侍您沐浴。”
翠微扶着赵瑾棠走到铜镜前坐下,她抬手卸掉赵瑾棠头上的珠钗,询问:“二娘子,您没事罢?”
“翠微,若是有个人撒谎骗你,你会如何?”赵瑾棠忽然开口。
“撒谎骗我?”翠微尾音上扬,不知道赵瑾棠为何会突然问出这问题,她想起在平州时赵瑾棠落水的事情,以为是元则礼发现了什么,便道。
“奴婢觉着,谎言也有许多种性质,只要不是违背底线,害人性命的谎言,都有被原谅的可能。”
赵瑾棠并没有应声,只愣神看着铜镜中的脸。
恍惚间,那张脸慢慢幻化出自己当初的模样,与现在的容貌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翠微见她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大郎君发现您落水的真相了吗?”
“没有,”赵瑾棠莞尔,“但我想该告诉阿兄……落水的真相了。”
至于元伯山夫妇,还得看看元则礼作何打算,毕竟如今,他才是最了解元家爹娘的人。
——
李家灭门惨案早就传回上京,只是不知为何,一连多日,直至临近除夕,都没有任何的风声,好似被忘记了一般。
甚至李子衡入狱的事情都再无人提起。
袖玉堂。
赵瑾棠坐在桌边,一旁是早已经收集好的平州百姓的请愿书,足足有五大页。
“师妹,要派人将这请愿书送到刑部吗?”墨澜正仔细煮着酒,空气中萦绕着缕缕清香。
赵瑾棠摇头,答非所问:“师兄,你前几日说宫里的暗桩回话,范新允曾带着本账簿入宫,之后,赵桓大发雷霆,在刑部见过李子衡后便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了平州。”
“是,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之处,若是没猜错,那本账簿当是有关袁家私盐生意的账簿,赵桓如今还没有对袁家发难,想来是李子衡担下了所有罪责。”
墨澜点头,认同了赵瑾棠的说法,他舀了杯清酒,递了过去,“师妹是想,等平州的消息传回上京,若是无误,这请愿书怕是也用不上了。”
“不错,赵桓在此时派人去平州,不过是为了验证李子衡的话,中间隔了这么久,恐怕袁家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何况,李子衡已经写了和离书,再如何,袁家都不会再牵扯其中了。”
墨澜正欲开口,门口传来敲门声:“堂主,小王爷来了。”
不多时,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沈宴朝着墨澜稍稍颔首,便抬脚进了屋。
“可是有什么消息了?”赵瑾棠抬眸望去。
沈宴坐下,将怀中的密信递过去,道:“赵桓的人从李家暗室找到了另外的账簿,而且还有无数金银,想来这会儿,应当已经到城门口了。”
“师妹猜的果然不错,”墨澜走过去,给沈宴舀了杯酒,清香扑鼻,“在此之前,我们的人早就已经翻遍了李家,并没有这些东西,看来李子衡是铁了心要抗下此事了。”
沈宴抬手,还未碰上酒杯,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杯子拿走了,转而,面前的酒就被换成了茶。
他侧首,却见赵瑾棠移开了视线,与墨澜说话:“李家众人死于枯木,袁家转头就让李子衡背锅,看来,我是替袁家背了杀人的锅啊。”
沈宴压下嘴角的笑意,接了赵瑾棠的话,“袁家是知道背后之人不会暴露身份,所以,故意恶心殿下。”
“无妨,且看日后,谁能更胜一筹。”赵瑾棠说着,将请愿书折好,推到墨澜跟前,“师兄,为防万一,这请愿书你且先拿好。”
炉子上的酒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让人周身生了暖意,赵瑾棠想起元则礼来,她略微思索后,对另外两人说道,“等李家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将身份告知于元则礼。”
墨澜皱眉,不太赞同:“这不妥,你的身份如今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那日我翻墙惹他怀疑了?”沈宴看向赵瑾棠,询问道。
赵瑾棠摇头,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就算没有翻墙这事,我也考虑将身份和盘托出,我信得过他,何况,我如今的身份是元家二娘子,就算无法拉拢他,至少,也让他知道,他的妹妹早就被李家人害死了,如此一来,便也斩断了日后他替袁家人行事的可能。”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空气中雾蒙蒙地一片,将整个上京笼在白雪之中。
长街上却早已人声鼎沸,有一队衙役从刑部方向而来,为首那人正是范新允,他手中拿着布告,神色冷然。
昨日派去平州的人回来后,将李家暗室的事情回禀,他进宫将此事告知圣上后没有得到准确答复,便被打发了。
没想到方才,宫中突然递了消息,赵桓亲口下令,将李子衡处以流刑。
范新允虽觉得这个处置不合律法,但淑妃娘娘如今怀有身孕,李子衡又曾是圣上的亲信,这刑法多少是留了几分情面了。
范新允没有耽搁,命人写好后,便将布告亲自贴在城门处。
不多时,百姓便一股脑儿地涌了过去,想瞧瞧贴了什么东西。
“李子衡,那个大理寺卿大人?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种事儿!”
“我听说宫里的淑妃娘娘还是他妹妹呢,唉,李家这回完了!”
“何止啊,他那个夫人,可是太师府的掌上明珠,这大好前途,怎么做出这种事情?”
“人心不足蛇吞象,生生连累了这么多人命,造孽啊!”
有百姓回想起数月前李语娴和赵瑾棠在云锦阁门前发生争执的事情,惊道:“那这么说,之前那李家六娘子说的都是假的了,幸好查出来了,否则元家二娘子不得背上杀人的罪名了?”
“就你信!你没见过元家二娘子,那般温婉贤淑,怎可能会杀人!”
围在周遭的百姓议论纷纷,一时间,李子衡以权谋私,贩卖私盐的事情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
云湘楼,天字三号房。
沈宴站在窗前,看向底下来往不断的百姓,他回头看了眼赵瑾棠,道:“处以流刑,且不罪及亲属,看来李子衡手中的确有赵桓的把柄。”
“还能有什么,”赵瑾棠冷嗤,“不过是三年前的真相,我之前说的事情,可吩咐下去了?”
“殿下,”沈宴走过去,微微弯腰,同赵瑾棠对视,眸色深深,“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赵瑾棠抬手,轻轻按住他的额头,将二人距离稍稍拉开:“放心,怎么会不放心?”
与此同时,怡华宫。
自从前几日李语娴进宫住了一段时间后,李语静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李家的消息。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打发了身边的心腹去打听消息。
“娘娘!娘娘!”殿门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个小宫女,面色焦急,“李大人……李大人他……”
李语静猛然起身,肚子传来阵剧痛,她顾不上疼,追问道:“兄长怎么了?”
“外头都在传,李大人以权谋私,贩卖私盐,被圣人……被圣人下旨流放了,”小宫女低着头,红着眼眶,继续开口,“奴婢,奴婢还听说,李家因为私盐的事情被报复,都已经……都已经……”
小宫女的话没说完,但李语静已经猜到了,她身影一晃,往前两步抓住迎兰,“袁家呢?袁家可有替兄长求情?”
小宫女摇摇头,道:“李大人早在狱中时,就与夫人和离了。”
“什么!”李语静只觉得眼前一黑,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捂着肚子倒了下去,衣衫迅速被鲜血浸染。
小宫女扫了一眼,而后冲出殿门,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快来人啊,淑妃娘娘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