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醒来,左看右看,没看见宴子都,动了动腿,瞬间又是一抽疼。
呆坐半晌,门外日光被遮住少许,有人影慢悠悠的在外头晃动。
王阶蹙眉扭脸盯着门边,没听见什么动静,可那门边明显是戳着一个人。
青天白日,总不能是魑魅魍魉山精鬼怪,王阶试探性的叫了声: “子都?”。
外头没反应,王阶从床上下来,单腿蹦到门边,几乎是同一时间门框变忽地探进来半个脑袋。
王阶和门外的人都被彼此惊得一下。
看清了人,王阶悬着的心松了,他还当是进贼了,没想到是玉儿。
玉儿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玉儿姑娘,你怎么不出声,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人。” 王阶无奈道。
玉儿道: “我拿了几个鸡蛋过来,本来想放在门边就走的,不小心弄破了一个。我这不是准备挑走坏掉的麽,谁知道你就听见动静了。”
王阶道: “玉儿姑娘你大大方方的进门来就行,放在门边我们不知道谁的,指不定还不敢动。还有,我并非听到动静,实在是你晃来晃去的挡住了门口光,我才感觉有人在外头的。”
玉儿撇嘴道: “还不是我阿公出的馊主意,他说你们肯定不肯白拿,所以让我偷偷放了就走。”
王阶奇道: “你阿公好端端的送我们鸡蛋做什么?”
“你脚不是伤到了麽,他让我拿来给你们改改伙食。说成天吃鱼也行。”
“他怎么知道我伤了脚?” 王阶记得那时候半山腰上下地干活的人几乎都回了家,包括玉儿家的人,只有玉儿闲得坐在那边叽叽喳喳。还有,她阿公又怎么知道他们成天吃鱼?
玉儿道: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啊。”
王阶: “…………”。
宴子都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玉儿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他倒是点头回应了。然后凑近王阶,柔声问道: “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王阶道: “不是很饿。”
宴子都征求他的意见,道: “差不多也到吃饭的时辰了,炒点瘦肉再炒两个素菜好不好?”
王阶笑道: “我不挑,你看着做就行。”
宴子都自知厨艺极差,恰好玉儿在这里,他就向人请教。还问对方能不能教他几个农家小菜,简单一点的。玉儿欣然答应。
王阶看着两人笑了起来,宴子都看他莫名其妙的露出笑容,便问: “笑什么?”
王阶道: “子都现在愿意和玉儿姑娘说话了,让人高兴。”。之前宴子都可看都不想看见玉儿。
宴子都不说话了,兀自去灶台那边。
玉儿也跟了过去。
宴子都怕王阶自己在屋里待着闷,就搬了凳子出来让他在外头坐着。
这样就变成了王阶观赏两人在灶台那边炒菜做饭的场景。
很不搭,宴子都和这灶台很不搭,仿佛是落在荒野山村的贵公子,没有法子了才不得不亲自弄吃的。
玉儿边炒菜还要边解说,宴子都虚心学习认真不已。
之后的日子里,王阶伤了腿,什么也干不了,走路还得蹦蹦跳跳,很不方便。
宴子特意给他削了根拐杖,可也不太用得着。刚砍下来的树枝,水分太多,不轻便,用起来费力。
让王阶愧疚的是,得让宴子都一个人去给方和干活,连着几日早出晚归。
出门之前先给他做好饭,傍晚回来还得继续为晚饭忙活。
某日,王阶打算自己做晚饭,炒菜不行,那他好歹把菜洗干净,把饭煮熟了,等宴子都回来就直接开炒就成。
如此一想,王阶立刻付诸行动。
他扯了拐杖来,撑起身,慢吞吞的到了灶台边撸起袖子开始干。
没有水怎么办?简单,外头就是河。
王阶来回两趟的打水,菜洗好了,猛的又想,自己为什么刚才不直接端着菜去河边洗就好了?还来回跑,伤的是脚板,这脑袋也跟着不灵光了。
宴子都回来一看,王阶把灶台收拾得整整齐齐,菜也洗得干干净净。
吃饭时宴子都道: “你在屋里好好养伤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王阶一听,这是怪自己把菜洗了?他有些不解,这貌似没有什么错吧?宴子都何故升出不悦的神色?王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成宴子都是在方和那边遇到不痛快的事了。
之后,王阶还是照常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宴子都每每回来,都盯着灶台拧眉。
又过了一晚上,王阶发现大清早等自己如往日般去忙活饭菜时,灶台边空空荡荡,菜的影子都没见到。
不应该啊,他分明记得还有干菜干笋以及几个土鸡蛋的。
等他揭开米缸,更傻眼了,里面一粒米也无。
不会是宴子都把这些都藏起来了吧?王阶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来,随即自我否认,因为没有必要,宴子都连银子都不藏,还能藏这些?
王阶有点愁,今晚他和宴子都难不成又要吃鱼了?吃鱼也没事,可宴子都忙活了一天,回来还要去抓鱼。那可真是太辛苦了。
不久后,宴子都如往常一样回来。
王阶亲眼目睹他从茅屋内一个大柜子里拿出一包米,一篮子菜,接着若无其事的去准备晚饭。
王阶愣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扶着墙壁到了灶台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宴子都埋头淘米。
“子都,你什么时候把菜跟米放屋里去了的?” 王阶轻咳一声问道。
宴子都把米下锅,放入水: “昨晚上。”
王阶道: “我竟然没看见,还以为被我们这两天吃光了。”
宴子都装都不装,很干脆的告诉他: “那时候你睡着了,当然没看见。”
这就很明显了,宴子都摆明是故意避开他藏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王阶没说话,目光从锅盖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宴子都恐怕最近有些嫌他麻烦了吧?什么也帮不了。
这次从京城过来,仿佛就一直是宴子都在忙活,自己一个陪衬似的,还伤了腿要他伺候,换了谁谁都不会高兴的。
王阶想来想去,终于认为是自己连累人,因此不在这儿碍眼,默默转身扶着墙回去。
桌上,王阶吃了半碗饭,菜也只夹了蔬菜,肉食就留给宴子都,他要给方和家干农活,光吃蔬菜怎么能行?
每盘菜的菜量不多,都是估摸着两人吃的分量炒的,通常不会有剩菜剩饭。
王阶从来也没考虑过宴子都会不会没吃饱。他此刻回想,总觉得大半的饭菜仿佛都是自己吃饱了,宴子都才把其他的都扒干净然后吃完。
对方到底有没有吃饱,王阶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本以为宴子都只是解决剩饭剩菜,却没考虑过他是不是没吃饱。而且,宴子都饭量他也不清楚。
宴子都见王阶没怎么动筷子,便问:“不好吃麽?”
王阶笑道: “不,挺好的。”
宴子都道: “那你怎么不吃?”
王阶道: “今天喝水喝多了,吃不下太多。”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脚还疼的厉害麽?” 宴子都仿佛不太相信。
王阶道: “已经不疼了,估计过几天就能走了。”
王阶放下碗筷,宴子都还劝他再吃点。
王阶直摇头说自己吃不下。
宴子都把桌上饭菜一扫而光。此时此刻的王阶想的是: 他果然平时都没吃饱。
入夜,灯笼还在亮着。
王阶坐在床沿边,手上的脚伸到地上的木盆上方悬着宴子都拿了帕子过来,隔着木盆蹲在他面前,把帕子打湿烫水,一手扶着他的脚跟,一手用帕子轻轻地擦拭脚掌,小心避开了伤口。
王阶头天被宴子都这样伺候还颇为不习惯,一两次后,就稍微好了一些。
要不是那二叔说了,睡前最好要用热水敷一下脚,他自己动手又费力,还看不到脚底的钉子窟窿。也不至于麻烦宴子都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儿。
宴子都把他脚掌的水擦干,放到盆边,又捞起另一只脚,没有伤,直接给他泡进水里。王阶道: “子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好了。”
宴子都道: “举手之劳,谈什么报答。伤的是你,要换成我,难道王阶你会放任不管?”
王阶道: “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这种小事,说什么报答。”
“不是,你不觉得做些下人的事儿,会觉得很为难麽?恐怕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官家子弟都没几个人愿意帮人擦脚。即使对方有诸多不便。”
宴子都那些帕子一下一下的替王阶擦脚,闻言,便短促的笑了声: “那也得看看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现在是没有下人伺候啊。还是说,其实王阶你不想我给你洗。我伺候的不周到是不是?”
王阶笑道: “子都伺候,我只是有点受宠若惊。你这双手,估计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所以我才说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的好。”
“我什么都不缺,王阶你非得要说报答,那我就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陪着。” 宴子都是笑着说的,他给人洗好脚,抬眼望着王阶。
王阶看他那极其认真的神色,觉着他还挺能逗人,于是破笑,道: “这还不简单,我怕到时候子都你要嫌看见我就烦。”
“我说的是真的。” 宴子都脸上却没笑意,认真的望着他。
王阶佯装肃然道: “我也是说真的。”
倏地,宴子都的眼眸刹那无比明亮。他就那样凝视着王阶的面容,许久也没移开。仿佛在判断王阶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王阶被他那眼神看得忽而不自在起来,一股奇怪感觉,无法言喻,只好笑道: “多谢宴公子伺候。”
“原来你是在说笑,我差点还当真了。” 宴子都低头抬起木盆,说话还带着笑意,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失落。
王阶毫无察觉,翻身躺床上,等着宴子都过来熄灯。
王阶最近经常能看见的人除了宴子都就是玉儿。
她三天两头的来探望自己,每次都没有空着手来。
王阶有意躲都没地躲,倒不是厌烦别人,只是每回都收人东西挺不好的。
“你成天坐在屋里不闷麽?” 玉儿问王阶,此刻她正在茅屋转来转去,东看西看的,一刻也坐不住。
王阶坐在屋里桌边,安然道: “还好,不闷。”。
闷是不闷,也不是从早到晚都待在屋里。王阶时不时也会在茅屋边活动,有时候也会坐在银杏树下看云卷云舒,山峦河船。说来不仅不闷,还有些悠然惬意。
只不过想到宴子都还在给方和使唤来使唤去,又恨不能自己快点恢复腿脚。
宴子都仿佛也感觉王阶可能独自待着无聊,给他带了本戏文回来,王阶估摸着是从方和哪儿拿的。
不过这并不是出自方和之手,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戏文,内容无聊至极。
玉儿不识几个字,听宴子都说是戏文,就请王阶念给她听。
玉儿听得津津有味,连晚饭都不回去吃,天黑了还不肯走。
最后是王阶说自己要休息了,她才恋恋不舍的说自己明日再来,让王阶一定要在给她讲完这个戏文。
王阶点头答应,宴子都提着灯笼亲自把玉儿送回了家才算完事。
王阶直等到宴子都回来才准备歇下。
“她经常过来麽?” 宴子都提着灯笼反手关上门,把浓重的黑夜隔绝在门外。
王阶道: “嗯?你说玉儿姑娘?”
宴子都把灯笼放在了桌上,背对着王阶: “嗯。”
王阶笑道: “是,她最近好像挺闲的。几乎每天往这儿跑,总送些东西来,我都不好意思收,又推脱不掉。”
宴子都道: “她经常是午后来的吧?我回来好像没怎么碰见过她。”
王阶道: “嗯,你们两简直就是像商量好似的,你吃了早饭走,没多久她就来了。等你回来前,她又回去了。”
宴子都了然道: “原来如此。”
玉儿姑娘笑容可掬,人畜无害,跟一朵野花儿一样,活力十足成天在王阶身边晃荡,让人越看越扎眼。
王阶总是温和的给她讲书中戏文,一来二去,二人渐渐熟络得像朋友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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